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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勇的诗

作者:田 勇 来源:芳草·文学杂志


  作者简介:田勇(白玛茨仁)笔名银狐。安徽灵璧人。著有诗集《田勇诗选》、《藏地悲歌》及随笔集《我们西藏》。
  诗观:我付出的,没有诗歌所给予我的多。
  
  一起微笑
  
  一旧时光
  
  像一位臣子,卡拉卡尔雪山会背向我出生的方向
  那里有鹰鹫断裂的翅膀
  那里,无数尾裂腹鱼环游在阿妈的乳旁
  那里,卓嘎收藏了我若河的泪滴
  那时,我们一起站立在凌晨的波上,向着我出 生的方向
  舞断翅膀
  
  二觉姆的笑容
  
  那么觉姆,我托举自己在世俗的掌心
  希望小贩能在一夜间清空我浮游不定的思想
  能在我不知不觉的情形下,将白色的药片搁在
   酒里
  能为我设置一场场循环的小死亡
  那一刻,我愿意躺在自己的怀中
  不再虐待自己,将一地的叶片收拢在你面前
  
  三英吉家旅馆
  
  对,是桑烟,是酥油茶香
  英吉,请将我的窗户锁闭,请将窗帘拉起
  请在我路过的地方铺上氆氇
  请牵起我的手,将失明的日子竖立在我必经的
   过道
  将旅馆的木梯嵌入掌心
  那样,我将启程,往家的方向
  
  四冬日归程
  
  阿妈,这是我跟你最后一次的节日,像我刚出
   生时
  邂逅您一样
  阿妈,我的睛中失却了能够感知冷暖的浆液
  我将你的白发系在颤抖的小指,以后您拥抱的
   都是我的背影
  那些还未曾飘落就枯萎的雪花,是我给您的想
   象的深情
  阿妈,故土上的油灯被次第点燃
  如果你寻我,必不是梦中
  
  五一起微笑
  
  我行在空中,可还是空中
  我身居的寺庙,可会在瞬间坍塌
  我义无反顾抛却的,可会是一些如山的行囊
  那么,我将折断双拐
  在雪山的腹地,将融化的肌肤重塑在尘世的骨骸
  听一些轮回的歌谣
  一起微笑
  
  终点颂歌
  
  一车站,欢乐的人群
  
  此刻,我定是一位君王
  单掌推开只载我一人的厚实车厢
  眼帘上的幕帷,被次第拆启
  那么,就满城点燃橘色的灯火吧
  那么,就让快乐的老人和孩子
  立我左右
  那么,请腾开所有的楼层做我的棺房
  也请在城池的四周,撒满鲜花
  就像布置我出生时的场景那样
  
  这样,我将会做回自己的臣子
  屈膝,双手抱肩
  将门外的时间,窒息在体内
  
  二开始跟结束一样
  
  第一次,我坐过山车吓得哭了
  第一次,我跟城市的流浪狗交了朋友
  第一次,我将花花绿绿的纸币
  叠成方舟
  放逐在偌大的女澡堂
  
  开始跟结束一样
  我深入病房,再逃出病房
  我将所有的楼层叠压在一起
  我望见的坟茔,在呻吟着歌唱
  
  三终点颂
  
  此刻,请不要迷惑我喜悦的心智
  请挪开所有的乐器和光
  
  看吧,渐渐长大的马驹
  正朝向我走过的地方
  看吧,它定会感恩
  用湿热的鼻息,嗅我的脚窝
  还会衔一枝雏菊,到我的窗下
  定会将逝去的和将来的
  驮载马背
  
  当旅程再次开始的时候
  我会用雾色设置一些小巧的路障
  也会在有水的地方凿刻木舟
  会在门外的核桃枝
  挂串银色的钥匙
  会背对岁月,矛盾地希望一切
  都不再长大
  
  阿尼嘉措
  
  一启程前的闪现
  
  像熟悉自身,我已经熟知这节日
  到来之前的死亡
  甚至没有为冬天准备一件寒衣
  在尚暖的屋子,将你平躺在床上
  像第一次的亲吻;落叶、风、冷雨
  你偎在我的怀中,仰起泪眼:
  “这一刻,如果能刻上一生多好!”
  
  那么你将代我走向死亡
  我用还有余温的左手抓紧右手
  我将唯一的鲜花绕在右手的指端
  这时候,血已漫过床榻
  你勾紧我的衣领,你去的地方
  有祖海闪现
  
  二过程
  
  这次,我将了无牵挂
  像高高的高原不长林木
  像深深的深水不惊波澜
  有时,我会漫过熟悉的门槛
  跟陌生人告别
  有时,我会躲在别家的木楼
  跟过去的时光纠缠不清
  
  没有行囊,也没有归程的手杖
  我行在没有容颜的道上
  听来往的尼子唱入世的悲歌
  
  三祖海
  
  蓝光从海拔九千八百四十八米的雪山一泻而下
  村庄和村庄之外的城市,被冰层覆盖
  我将别人的遗物挂满颈和手腕
  给未曾瞑目的眼睛嵌入松石
  给在最后一刻还在挣扎的手臂
  悬上哈达
  
  这一刻,我死亡的部分必将重生
  比如雪莲、比如爱
  比如央宗的微笑和歌声
  
  拉萨近郊的燕麦
  
  一
  
  和谁一起分享这短暂的宁静的喜悦
  依然泛青的秸秆,轻柔地摇摆在
  微煦的风里
  不等待刀镰和望果节农人鲜艳的礼节
  拉萨河谷,一群快乐的只听到声音
  却不见影踪的燕子
  渴望它的嫩黄的嘴巴
  赐我一次如酥的初吻
  
  二
  
  三三两两过往的虫们,青睐青稞
  它们就栖息在麦穗的中央
  一滴逐渐长大的露珠,透明日子
  坠落的瞬间,那些眼含泪花的香客
  在拉萨城中,匍匐满地
  
  三
  
  所以,我曾不用芒,敲打邻家的窗口
  也不凭借风,传播即将成熟的喜讯
  近在咫尺的拉萨河,何时为我停歇过脚步
  所以,我会将阳光和雨露深切在自己身上
  当窗云鬓,对镜花黄
  捕捉,一掠如梦的燕影
  香魂别故乡
  
  淡蓝色,阿里的云
  
  一阳光下的改则城
  
  雅江雪琼、桑木拉、梅朵——
  昼夜不息的誓言,终有一天,抛却行囊
  折弯血液的流向,一路向西
  
  见证辉煌的,是些艰难却纯粹的呼吸
  是变紫的、干裂的对着镜子又上鬼脸的唇
  
  改则,像一滴金色的泪珠
  安静地卧在阿里的胸口,听远古的蛩音
  坚定地嵌入游子的梦中
  
  二一直在路上,岗仁波切
  
  凌晨四时的灯火,蜿蜒在神山
  雪水澎湃的峡谷,歌吟在神山
  尼南老人的布袋,补食在神山
  断崖上,磕长头的秋英桑姆生茧的额
  亲吻神山
  走累了,酣卧花洲的我,梦幻神山
  
  一直在路上,岗仁波切
  如哈达般嵌入体内的雪壑
  在这一刻飞扬
  喜极而泣,一直在路上
  
  三红嘴鸥,白色的身影
  
  蓝宝石一样的玛旁雍措
  在等一场久违的回归
  在你的面前潜入,这处诞我的宫口呵
  
  管内的血,就包裹在我的额上
  那些能诞出声音、诞出色彩的血呵
  
  当父性的岗仁波切,倒映在玛旁雍措
  阿妈的体内
  红嘴鸥,那白色的身影,我宁静的化身
  漂泊累了的时候,会就着月色
  梳理白天孤独的身影
  
  四郎布郎寺和它脚下空无一人的村庄
  
  感谢修行人留下的柴和避风的岩洞
  感谢玛旁雍措骇人的潮或凄凉的歌声
  
  太阳如约升起
  那座空无一人的村庄
  怎样收留我蹒跚的脚步
  如果能赐我一截木拐?
  
  慈爱的郎布郎寺,扎西彭措让我的额触上
  佛祖的脚印
  将法鼓奏鸣,将亲手绘制的神山圣湖
  融合在一起
  像个孩子那样,听我讲汉地的故事
  欢喜写在脸上
  
  五被遗忘的普兰
  
  云卓飞离的那天,孔雀河谷回荡
  亘古的誓言
  沉默的纳木纳尼
  等来的是一块生锈的蹄铁
  
  “诺桑王子回来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请阿妈将一半的项珠交给他
  见到珠子就像见到我本人一般——”
  
  这被遗忘的灵动的普兰
  哪怕我解身甲衣也无从相拥的普兰
  哪怕我终年忏悔,终年守候在云卓
  飞离的洞口
  那些西向的河流,也无法迂回到
  我尘世的家门
  
  六淡蓝色,阿里的云
  
  这一刻,我落足在千年营帐
  这是在七月,内地流火的时节
  这一刻,我的梦深切在阿里的云
  
  碎裂的酒杯,即将散尽的指间的烟缕
  古琼脸上凝结的泪花
  这一刻,淡蓝色的
  我的披被千年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