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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穿越”傅逸尘

作者:朱向前 来源:南方文坛

1.一次缺席的会议

2013年5月13日下午2:30,由中国作协创研部、理论批评委员会和中国现代文学馆联合举办的“青年创作系列研讨·‘80后’批评家研讨会”如期在京召开。而恰在北京的我却缺席了。

虽然近年来,我经常蛰伏江西老家山中小院,一为享受青山绿水甜空气,二也是有意躲避开会,淡出江湖。但这个会不一样,它研讨的对象是六个80后批评家,其中最年轻者就是我的学生傅逸尘。所以,当4月中旬作协创研部岳雯通知我时,我虽初患小恙入住在301医院,却还是爽快地一口答应了。原以为还有一个月疗程,当无问题。殊不料因最后一次复查结果延宕了时间,不胜其憾。

因此我就特别关心有关会议的报道,并先后读到了《文艺报》的综述《青年批评家在成长》(2013年5月20日);《中国艺术报》金涛的《80后批评家,他们为何姗姗来迟?》(2013年6月7日),捕捉到了会议上的诸多信息,获益匪浅。但其中最受用的是这么几句话——“前辈批评家在惊讶之余,给与了他们很高的评价:学识广博,感觉敏锐,接轨传统,打通经典,理论视野开阔,善于在务实中求新,相比前几代批评家,多了‘后’知识,富于潜力……”(见金涛文)

说的是何等地好啊!我深表认同,而且我还从字里行间读出了别的意思,脑海里穿越出了有关傅逸尘的两段往事,虽无关学养,但有关修养——

2.一曲吉他惊四座

2012年春夏之交,总政艺术局和解放军出版社在广东汕尾遮浪岛边防某连举办全军长篇小说创作笔会,傅逸尘应邀与会,我前往授课,相会于遮浪岛。笔会结束前夜,笔会成员要与驻岛官兵举行一场联欢晚会。驻军领导为了向笔会作家、总政机关领导展示汇报基层文化活动成果,不仅让连队复排了全军获奖的拿手好戏,还特邀了曾在此代职锻炼过的几位专业演员回“娘家”来“助演”,无形中既大大提升了观众们对晚会的期望值,也给了“客队”——作家班一个巨大压力。部队里干个啥都好讲究个胜负输赢,不争出个你高我低就不算完。明知不敌,也要“亮剑”!何况来自全军的作家,个个都是人精,其中又有几个集编、创、演于一身的曲艺演员堪称杀手锏,焉能轻易认输?果然,大幕一开,好戏连台,兵来将挡,土来水淹,三五个回合下来,我方(无形中我已自觉加入“作家班”啦啦队)竟扛住了,不处下风,特别是两位曲艺家新编相声“遮浪岛的浪”,把驻岛官兵的真人真事都巧妙嵌入,不停地爆得大彩,显然把对方派出的第一员大将某歌手的风光压了一头。气氛渐趋火爆,竞争更加激烈。我正担心,杀手锏之后还有啥呢?傅逸尘上场了。

实话说,刚开始我有点懵,我怀疑自己看错了,这是傅逸尘吗?但见他着装休闲倜傥,斜挎一把吉他,“胜似闲庭信步”踱到舞台中央站定,真是玉树临风,而又泰然自若。傅逸尘这家伙会这一手?我怎么从未听说啊?他不是来搞怪的吧?我个人口味清淡,比较厌恶港台夸张、搞怪、以肉麻当有趣的无厘头风格。如果傅逸尘也来这一手,那可就把他翩翩美少年的形象毁于一旦了。我甚至低下头来有点不敢看了,寂静中但听他淡定地自报曲目《外面的世界》。随后是一串华丽的琶音,“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一个叮叮咚咚的前奏沉静而又活泼地在低沉的海浪伴送下飘然而至,场上哗地爆发出掌声。这时我举头望傅,他倒似目中无人,坐着怀抱吉他,遥视黑暗中的远方,朴实自然而又老到深沉地开唱了,他的声音再次让我困惑,因为你第一次听一个人唱歌,总觉得和他说话判若两人。但是很快,傅逸尘以他有点怀旧,有点恍惚,有点不羁的演唱风格和晚会上其他人区别开了,第一段刚唱完,掌声、叫好声已连成一片……

我不免又陷入了“穿越”。忆及1968年秋,十四岁的我下放在一个离县城有百里之遥的名叫若演的小山村,为了打发寂寞,找些乐趣,便悄悄学起了吹笛子,既无曲谱,更无名师,就从“5562,1162”开始,刻苦摸索,无师自通,到最后能勉强吹下来独奏曲“扬鞭催马送粮忙”,到1970年冬,在背包上斜插一根笛子去当兵了。曾经多少个夜晚,收工归来,倚在房东大门的门框上,对着晒谷坪以及坪前的小河和河对岸黑黝黝的半个山村高奏一曲,“呕哑嘲哳难为听”,不知给多少不眠人带去了骚扰?慰藉?还是愉悦?而今两相对照,无异于云泥之别……爆棚的欢声把我拉回晚会现场,只见傅逸尘起身鞠躬,又挥手致意,安排的和自发的俊男靓女们纷纷上台献花并与之合影。

嗣后在海滩消夜时我与傅逸尘碰瓶(啤酒)时连连表示:太精彩了!太意外了!傅却平静淡然道:老爹(上了酒场他就不叫我老师了),这不算啥呀,我还会给你新的惊喜的!

是吗?

3.“手谈”南帆

果不其然,今年暮春某日小聚,傅逸尘刚从福州参加《中篇小说选刊》一研讨会归来,我问他有何趣闻,都见着谁了?他说见到南帆老师了。南帆听说我是你的研究生,很高兴,让我给你带好。哦,那是,我们老朋友了。我还跟他下了围棋。怎么样?我侥幸赢了。啊?!这可是一个具有相当杀伤力的爆炸性新闻!祝贺祝贺!为此,我和傅逸尘连干三杯。为了让傅逸尘和同志们知道此举之重大意义,我不得不长话短说地说起了南帆。

我自1970年入伍到福建,至1984年北上就读军艺文学系,十四年最好的青春年华都献给了福建,文学创作也起步于福建,对福建文坛颇为稔熟。我自认为,福建对当代中国文学的贡献主要在于诗歌和理论,前者有冰心、郭风、蔡其矫、舒婷等,后者则更有谢冕、张炯、孙绍振、刘再复、陈骏涛、何镇邦、林兴宅、陈晓明、谢有顺等,简直快顶得上当代文学理论界半壁江山了。而南帆又堪称其中的佼佼者。虽然算后生晚辈(仅年长于谢有顺),但不愧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胜就胜在比他人多一支笔,右手写理论,左手写散文,两手都很硬,都达到国内一流水平(均获得鲁迅文学奖),不仅在闽籍学人中,即便放置于整个当代文坛观之,恐亦属个案,不得不叫人钦佩。此为主业。业余呢,他也有两把刷子,称雄评论界。一是乒乓球,二是围棋。正好此二物也是我的所爱,因此就有了故事。

先说乒乓球。多年以来,因参加中国作协各种评奖活动,就常与高洪波、陈建功、雷达、吴秉杰等文坛乒乓高手成了老球友、老对手。也久闻南帆球风稳健而凶悍,却一直无缘领教。但记忆中读到过他的一篇写打球的散文,其中说他少年时常在球馆中提拍四望,顾盼自雄的“霸气”给我印象颇深,故未曾交手就先怵了一层。结果2004年第六届茅盾文学评奖会上,我们遭遇了。我自认弱势,轻装上阵,却连下两城,按当日战例三局两胜制,我就2 0赢了!正要握手感谢南帆“承让”时,他不让了,说五局三胜!也许是赛制突变打破了我的心理防线,也许是两局下来南帆窥得了我的命门所在。随后三局我竟稀里糊涂败下阵来,痛失好局,饮恨至今哪!

再说围棋。中国文人历来讲究琴棋书画,琴者,早成绝响,就不提了。书画亦因多年不彰,近几年才略有回潮之势。只有围棋,乃因20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聂旋风”劲吹,导致所有大学棋风甚炽,凡自认高智商者无不卷入,常在博弈中一展风采。此风波及文坛,但凡文友聚会,难免“手谈”几局,捉对厮杀,成一景观。时日一长,便有若干高手浮出水面,如小说家中的储福金、顾小虎等,棋力均在业余五段几近专业水准,而评论家中,则以南帆、陈福民等为著,传说中棋力不在业余三段以下。在我等20世纪80年代末、时年三十五岁开外方来学棋的臭棋篓子眼中,基本上将80年代初出道者视为“科班”或童子功,将三段者惊为天人。军旅文坛高人朱苏进鼎盛期号称三段,授我两子,还常常弄得我长吁短叹。就他,还输给南帆。由此可见,无论主业还是副业,谁要想在南帆那儿占得一点风头,都是大不易。殊不料,此番傅逸尘以评论新人身份初到闽地,研讨文学之余,悄没声地打了一个客场,竟就把南帆给赢了,不啻一员无名白袍小将在人们不经意之中于百万军中取了上将首级!虽然时过境迁,今日文坛棋风淡然,但此事影响亦不可小觑,必将不胫而走,渐次传遍文坛棋界。至于吗?那是,别人不说我说呀。就在前不久的中国作协全委会上,我主动招呼:

南帆兄别来无恙?听说前不久傅逸尘去福建跟你下围棋了,怎么样?

嘿嘿,我输了,不过,都有机会,差不多吧。

哦,那肯定是你大意了,下次再逮住傅逸尘别再让他了,哈哈……

我们相视而笑,我心中的那份小快意,球友棋友们,你们懂。

那天小聚我和傅逸尘们以此话题佐酒,至少每人多喝了五杯。哈哈哈!

由一次缺席研讨会的遗憾引出了以上对傅逸尘关于吉他和围棋才艺展示的“穿越”,其中有赞叹、有惊喜、有羡慕——羡慕他们生在了一个好时代,从胎教到家教,从小、初、高到本、硕、博,一路连科,红旗捷报,风调雨顺,风生水起,只要是这棵菜,只要是这块料,你就恣意生长吧,扎根、发芽、抽条、开花吧,“梨花一枝春带雨”“春风杨柳万千条”,得天独厚,左右逢源,心想事成,梦想成真,无往而不胜。羡慕他们的同时,又对自己生出了几许遗憾,遗憾自己早生了三十年,由此我想起1986年上半年,王蒙先生到我们军艺文学系讲课,首先夸奖了一通莫言的《红高粱》《爆炸》,然后感慨道:我如果再年轻二十岁,我还可以跟莫言比试比试。这里有称赞,有羡慕,但也有一份不甘和不服。我当然远没有王蒙先生的雄心和才华,我对80后们是服服的。也正因此,我觉得傅逸尘站得高,走得远,写得好是应当应份的,大家都有目共睹,我也无需饶舌了。只说说写作以外的两点才艺,让大家更全面地认识傅逸尘就OK啦!

“穿越”终了,反顾前文,却有点不好意思了,光顾给爱徒捧场,竟让南帆“躺枪”了。所以,这篇拉拉杂杂的穿越记还要“收官”在南帆处:

南帆兄,向前这边厢先赔不是了,为表歉意,提前给你预约,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地点,我和傅逸尘师徒联手(我乒乓、他围棋)前来讨教,也给你一个左右开弓的双赢机会。如何?

癸巳夏月于江右袁州听松楼

(朱向前,解放军艺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