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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解的诗

作者:大解 来源:芳草·文学杂志


  西风口
  
  天气凉了山区的阳光变得暗淡
  云丝散尽以后天空成了云雀的乐园
  它们成群地越过高空消失在山后
  等到西风穿过山口将有落叶在高处飘浮
  寻找它们的根
  
  我曾多次试图穿过这个山口
  都被西风吹了回来
  我走的是大路西风走的也是大路
  在西风的后面更加致命的压力来自远处
  ——我迎面遇见了星群
  
  今天我不想跟西风较劲
  我坐在山坡上享受阳光
  俯瞰村庄和树林
  今天我的心情特别好有这么多鸟
  在天空表演绝技有这么多树叶
  由绿变黄仿佛金币
  在回收自己的光芒
  
  西风吹在我的脸上我甩了一下头发
  就像电影里的新青年解开风衣的扣子
  迎风眺望远方这时云雀回来了
  在它们回来以前天空如大海
  没有一丝波澜却传出神秘的回声
  
  再走西风口
  
  从河套到西风口有三条路
  一条是河流一条是土路还有一条
  在天空那是风道夹杂着飞鸟和云片
  就是高山一跃而起也挡不住西风
  
  有时我不信这一套
  决心再走一趟西风口但在途中
  道路被人劈成两半河水因犹豫而结冰
  黄昏假装成大雾迷住了我的心灵
  
  尔后西风只是吹了几下
  我就弯曲了
  我模仿一棵小草却没有牢固的根
  
  有谁真正走过西风口?除了西风
  我敢断言河流是爬过去的
  道路也是爬过去的
  在山口方向空气蕴藏着能量
  空气的后面是更多的空气
  
  到达西风口以后我忽然感到
  有一股风透进了我的皮肤
  在我身体里冲出一道缺口
  时间从里面急速穿过留下了擦痕
  
  回忆一场大风
  
  那天所有的草都弯下了身
  石头在尖叫空气在奔跑山脉向后躲闪
  河套忽然拓宽了让我在风中更加孤立
  我的肉已经软了说实话我的骨头再硬
  也经不住风吹
  
  那一天我步步倒退几乎退到童年
  如果不是山脉阻止我将回到史前直至消失
  
  我知道比风更强的摧毁力
  正在世间激荡我在身体内部听到过
  它起伏的节奏和声音
  
  那天我在一块巨石后面躲了很久
  看见空气翻过远山带动后面的空气
  远近的农田裸露着泥土一片一片
  就要被风掀起
  幸亏上苍保佑使我有机会
  在黄昏的掩护下跟随一条小路
  走出河套脚步忙乱加重了呼吸
  
  燕山赋
  
  田野放低了自己以便突出燕山
  使岩石离天更近
  山顶以上那虚空的地方
  我曾试图前往但更多的时候
  我居住在山坡下面在流水和月亮之间
  寻找捷径
  
  就这样几十年我积累了个人史
  就这样一个山村匍匐在地上放走了白云
  据我所知那些走在老路上的
  拂袖而去者多数回到了天堂
  剩下的人打扫庭院继续劳作和生育
  
  燕山有几万个山头撑住天空
  凡是塌陷的地方必定有灯火
  和疲惫的归人
  他们的眼神里闪烁着光泽
  而内心的秘密由于过小被上苍所忽略
  
  我是这样看待先人的他们
  知其所终以命为本
  在自己的里面蜗居一生
  最终隐身在小小的土堆里
  模仿燕山而隆起
  
  外乡人啊你不能瞧不起那些小土堆
  你不知燕山有多大有多少人
  以泥土为归宿又一再重临
  燕山知晓这一切不遗忘这一切
  因此山不厌高水不厌深
  尘世不厌匆忙的过路人
  我只是其中之一但我之所爱
  已被燕山所记载也被土地所承认
  
  回乡记事
  
  在燕山东部道路不再延伸的地方
  有人长久居住而陪伴他们的神
  不在山坡就在泥土里
  偶尔也从树林中穿过化作一缕清风
  
  据说我出生的那个夜晚
  就有风吹进了宽大的门缝
  我哭了但很快
  我就得到了安慰
  
  我得到了姓氏、故乡和亲人
  在一座山下村庄越来越老
  一些人消失了一些人反复来临
  
  如今我回到村里有多半不认识
  他们在青山里出没几乎不留踪迹
  我也希望有一种莫名的力量附身于皲
  帮助我找到那些隐藏的长者
  和他们的子孙
  
  我的村庄
  
  有人在地下睡眠永久睡眠
  有人在地上忙碌永远忙碌
  这就是我的故乡
  
  一群人在地上耕种收获繁衍
  其中有我的父母
  他们对于牛郎和织女只字不提
  尤其是母亲走路特别轻
  我一直怀疑她可能来自天上
  
  我的故乡有一千多人
  包括先人达到几万可能不止这个数
  几个姓氏创造了不同的家族
  一些故事越传越离谱最后成为神话
  一些人假装睡在地下实际是在冥想
  
  据说我的祖先住在黄河下游
  在星星的指引下来到此她
  组建了这个村庄
  那几颗星星如今我还能认识
  它们漂移的时候对我有过暗示
  因此在人所不知的夜里我常常
  走到屋外与它们秘密来往
  
  天空
  
  天空貌似明镜却没有一丝倒影
  它看不起地上的事物
  而灯火和星星不在蔑视之列
  这些古老的东西是上帝的遗存
  
  我已经多年没有仰望过天空了
  白天望去啥也没有
  夜晚望去到处都是漏光的小窟窿
  
  如今云彩已成抹布天空越擦越脏
  很难恢复玻璃的光泽这使我非常伤心
  
  有时我埋怨老人天空那么大
  为什么不搬上去住这世上
  应该有一些先行者成为上苍的居民
  
  这不该是太难的事情我想
  给我一盏灯我就能找到天路
  给我一个推力我就能自转为恒星
  
  我这样想时夜晚就未了
  天空渐渐隆起成为一个穹顶
  在镶满星星的天幕下有人吹起长号
  我静静地等待
  一个即将出现的人
  
  天光
  
  雨越下越小最后变成了绒毛
  绒毛散尽以后阳光穿透云彩的缝隙
  斜射下来越过远山向平原移动
  
  天光泄漏的地方有人走进麦地
  把麦子捆在一起斜搭在肩上
  这是多年以前的景象了如今
  收割机抢在乌云之前开进田野
  要么被大雨拍死要么将麦子一扫而光
  
  也有天光乍现之时当远山一跃而起
  挡住了南风的去路总有一些人
  闪现出皮肤的光泽赤膊走在原野上
  
  我不一定认识他是谁
  既然他敢在云彩开裂处行走
  他就有可能在天光的跟踪下离开自我
  找到神的故乡
  
  雨越下越小最后云开雾散
  土地暴露出坑洼和水泊满地都是阳光
  我不由得转过身向后望去
  看见往年的流水一片迷茫
  
  暴雨即将来临
  
  先是云涌尔后风起
  最后一道阳光在群山之巅消失
  从那打着漩涡的云脚处下沉的风
  带来恶意把树冠按向地面
  又揪起我的头发像玩弄一只毛笔
  
  我急忙跑下山坡
  在闪电裂开之前人们心怀恐惧
  
  从前我是否做过错事?据说
  雷霆劈开一个坏人咔地一声
  裂成两半然后扬长而去
  
  此刻雷声尚在远处云还在下沉
  小路逃向深山在我的脚下卷曲
  我越来越慢真的跑不动了
  天啊饶了我吧
  
  就在此时雨幕从黑黢黢的远方
  悬挂着向前飘移
  群山降低了高度最后完全消失
  我被天空威胁说出了原罪
  然后跪下等待宽恕或被一阵风轻轻扶起
  
  老路
  
  真是想不到一条弯曲的小路被强行拉直以
  后
  失去了弹性再也不适合散步与遐想
  凡是经过的人不是走向极端就是离去成了
  故人
  
  我已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童年的伙伴已经成了爷爷童年的风
  停留在山顶
  
  多少大幕徐徐开启又沉沉落下
  在晨昏之间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到达来
  生
  对此我一概不知也不敢提问
  
  我是这样一个人爱走弯路爱逛尘世
  把零碎的杂事放在筐里大事抱在胸前
  就是一百个月亮前来干扰也决不放弃
  
  今天我要走一走这条老路从弯曲到笔直
  其间有多少岁月被断定为空虚
  多少脚印覆盖的脚印被时间所否定
  
  我来过走过可今天不一样
  青草就要进入秋天虫鸣隐藏在鞘翅里
  小路已经知道去向因此前来接应
  
  这时远山退到云彩后面村庄从树林缝隙中
  露出屋脊我跺了跺脚上的尘土
  大步走过去不觉间身后追来了往年的清风
  
  远方
  
  远方是地平线再往前就是遥远
  我曾经去过远方参加一场聚会
  但是我去晚了那里已经坐满了群山
  
  在群山的后而
  众神都已获得姓氏建立了家园
  我去晚了因此被称为后人
  
  也就是在那时我第一次意识到
  我的身后还有数不清的人晃动着肩膀
  次第来临
  
  我知道这是谁的安排但我决不追问
  相对于先知和已知我更倾向于未知
  细推物理的原动力和事物的核心
  
  走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了
  远方就是永远
  最远的路可能通往内心
  
  在这永无休止的路上
  我加快脚步超过了自身
  我成了自己的前人和后人
  我变成了我们
  
  当远方扩展为无边的愿景
  群山也将退去像散会的人群
  我和我们将留下来继续往前走
  我们最后要走的是心路
  也许很远也可能很近
  
  雨后
  
  雨过天晴以后月亮变得光滑
  适合抚摸但不适合收藏
  在透着白光的云片边缘一个肥胖的月亮
  陪我散步顺便去看望一个兄长
  
  我的兄长也是个胖子脸是圆的
  脑门油亮胡子后面是笑容
  
  我们经常聊到深夜有时月亮都走了
  我们继续聊我们能把石头坐热
  让心发烫甚至燃烧起来
  
  今夜月亮正肥阵雨刚过可以豪饮一场
  我已经三天没有喝酒了三天是多久
  你们可以算算不能再等了
  
  一旦月亮藏到山后风就会来
  栅栏是靠不住的灯火引来的东西
  一般人驱赶不散
  
  今夜这么好就是白水也能喝醉
  趁着星星和花生米都在发光我要
  加快脚步去与兄长喝上一壶
  
  想到这里我已经有些醉意
  脚步晃了起来幸好大地没有倾斜
  一股轻风过来把我扶稳
  
  山村的月亮
  
  放在全国来看这个月亮也是出色的月亮
  它跟了我这么久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
  假如我钻到地下它将学会捉迷藏
  
  小时候我曾钻进草垛里睡着了
  等到父亲找到我揍了我一顿
  那时月亮还小经常呆在树杈上
  
  一天有人用冰块偷换了月亮
  等到后半夜我看见满地白光在融化
  远处浮现出透明的山冈
  
  我和一群孩子都懵了从此一哄而散
  至今没有聚齐许多年过去了
  我记忆中的月亮越来越薄
  有时贴在天顶有时掉进河底
  谁也无法捞出来
  
  许多年我不敢用手摸它许多年
  这种想法加深了我的忧伤
  现在好多了
  自从月亮跟随了我
  我的身上似乎产生了魔力就像磁铁
  吸住冰糖我用内心的光轮吸住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