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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浆已固,挽歌长存

作者:庄申 来源:神州·下旬刊


  在现代汉语文学史的漫漫长河中,如果取其横截面加以研究分析,“传统”、“现代”与“人”的关系,必是一个值得深究的命题。随着人类社会历史的不断发展进步,“传统”与“现代”是人们不断面临与亟待解决的问题,传统的文明、文化以及生存方式,代表着过去的历史习俗的演变与积淀,而现代的文明、现代化进程、现代化生活方式,却象征着即将到来的时代与潮流。人处在这两种悖论的冲突中心,一直担任着复杂的角色,而人的命运在这两种力量的交锋下,也显得无奈与身不由己,需要更多的人文关怀与关照。
  二十世纪的汉语文学史的写作中,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的对峙与冲突是引起人们关注的节点,尤其是十九世纪中后期,鸦片战争打开中国的大门,随之涌入的西方现代文明对中国传统文明的冲击与对抗,给多少代中国人留下反思与启示,关注二十世纪中的历史巨变下传统与现代的冲突,是历史与现实的接轨和反思。然而,作品若仅仅停留在关注传统与现代、历史与现实的层面上,不免缺乏深度;在此基础上,作家渗透人性关怀与人类命运的思考,才会令作品闪耀着经典的光辉。在这一方面,台湾作家朱西宁变为此维度的探索做出了榜样与先例。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台湾文学为华文小说的成就做出了巨大贡献,朱西宁的小说自然名列其中。1960 年代与陈映真、王祯和等同道于乡土写实的刘大任称朱西宁是“在台湾”的“鲁迅与吴组缃的传人”,他的作品给1960 年代后的台湾乡土文学带来“温暖”和“震撼”。《铁浆》是朱西宁中原乡土叙事小说的代表作之一,作者运用纯熟的叙述手法,从容迂缓的笔调,客观冷静的关照,向读者叙述了一个家族的衰败史,从中表现了一个历史巨变之中的因应问题。孟、沈两家一直争夺镇上的官盐包销权,孟、沈两家的上一代、孟昭有的老子曾输给了沈家;如今又到了转包的年头,孟昭有下决心要报上一代的夙仇,和沈长发拼上了。刀扎小腿、切断手指,都没让两家分出胜负,最终,孟昭有饮下滚滚铁浆,用惨死换来孟家的承包权。然而,突如其来的铁路最终夺取官盐漕运的生命力,孟昭有之子孟宪贵死于大雪纷飞之夜,为几代人的恩怨纠葛划下句号。
  朱西宁擅长着眼原乡书写,在构建原乡的叙事中,展开画面描绘,然而,《铁浆》这篇短篇小说中,不仅有着作者的中原乡土叙事风格,更饱含作者对传统与现代冲击的态度,蕴涵着作者对面临着传统与现代化冲击下的人的命运的反映与关注。
  一、风口浪尖的命运抉择
  势不可挡的现代化与现代文明一旦来袭,传统与现代化的冲突必将引起对峙与冲突,而生活在这两者之间的人,恰好出于两种力量交锋的冲突点。在“传统”对“现代”的风口浪尖上,人们对做出的抉择将影响着生存与命运。坚持传统或是迎接现代,顽强抵抗或是顺其自然,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在《铁浆》中,作者针对这个选择困境问题,描写了三种人以及他们在面对传统与现代对峙冲突时的态度与命运。第一种人,对这个选择题内心清楚并选择了坦然接受现实,顺其自然地面对传统与现代冲突后产生的结果,这类人物的代表便是被称为“洋状元”的镇董的三公子。镇董家的三儿子是唯一见过世面,与新时代有所接触的人,他可以预推未来演变,也对孟昭有忠告:“说了你不会信,铁路一通,你甭想还把盐槽办下去,有你倾家荡产的一天,说了你也不信……”他的忠告并不曾对孟昭有产生作用,因此注定了孟家的悲剧。第二种便是对传统与现代的选择题不清楚也不打算理解,置之不理,沉浸在传统文明中的人,孟昭有便是这类人的代表。孟昭有执着与传统的生存方式与文明,不懂更不想懂外来现代文明对其的影响,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无视镇董三儿子的忠告,深一层反映出血性汉子的酷烈死亡,其实是无谓的牺牲,也是愚昧、冥顽的选择。第三种人,也是对千百年来传统文明与生存方式深信不疑却对现代文明有着好奇心理,他们对两者的冲突作壁上观,被动地接受者现代化带来的一切后果,逐渐变得麻木。小说中的部分小镇群众便是这样的人,当然,孟家的最后一代孟宪贵也是此类人中的一个。孟宪贵对传统与现代两者既没有好感也没有偏见,没有继承家业的能力,却好奇现代文明的成果——火车与鸦片,这也添加了小说的反讽意味。
  朱西宁在《铁浆》中勾画出三类人的命运抉择与反映,但他本人对于这个困扰人类的问题,也有着自己的态度与立场。“彷佛我就喜欢这一点点的永恒”,在《“铁浆”代序》中,他委婉地借“一面生满绿锈的铜镜”,表明了立场。
  二、弃恶取善,逝去挽歌
  人的命运在传统、现代的对接之下的关注固然重要,然而,面对相互交织、影响的三者,客观冷静的分析同样必不可少。《铁浆》便向人们展示了一种冷静中肯处理三者关系的范例。
  小说中的人物无疑置于传统与现代的冲突中,但作者在艺术处理上并没有简单地非此即彼的臧否,对于传统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作者弃恶取善——既解剖和鞭挞了古老文明的黑暗面及其衍化的罪孽,又把诸如“血气”、“阳刚”、“汉子”这类优秀成分呈现在读者面前,尤其是孟昭有之子孟宪贵变成鸦片鬼而将他父亲用生命换取来的财富挥霍一尽而在雪夜中冻死于破庙,更表现了作者对古老的传统怀着徒然的尊敬和些微的讽刺。作者对传统的两面性的全面辩证的认知态度,为后人的选择与深思提供了新维度。
  当然,弃恶取善的态度背后,更蕴藏着作者对于古老传统文明的理智判断与感情诠释。当孟昭有以短刀戳腿,鲜血滴答,与远处铁榔头敲击枕木道钉的声响重叠;他临死的最后一声尖叫,与火车通过的响亮汽笛声又再度重叠,他们都象征着孟昭有顽强的意气终究抵不过新时代,火车正代表着已来临的新时代。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作者感情倾向于古老文明,他委婉含蓄的在小说中为即将逝去的古老传统文明吟唱了一曲凄凉挽歌。
  三、乡愁的困境与突围
  朱西宁作为台湾五六十年代的“军中作家”,却勇敢的突围出国民党意识形态的压迫,专于中原乡土叙事的书写。然而他在《铁浆》一文中,将重点由原乡书写转向了传统与现代冲突下人的命运的关照,是尤其原因与现实意义的。
  有人认为,朱西宁写《铁浆》,描绘了他记忆中的中原故乡,有着对故乡的思念,以及对国仇家恨的呐喊,这样的理解显然将此作品置于政治意识形态下进行了解读。实际上,他笔下的故乡于现实时空完全割裂,小说人物也没有怀乡的言论行动,故乡不再只是缅思对象,更是挖掘素材、进行文学想象的空间。朱西宁自己也说《铁浆》是“直言家天下的不得善终,不识潮流者不惟伤及己身,尤其祸延子孙”,是隐藏对于现实的批评,是对当前社会的一种预言。
  因此,《铁浆》关注的传统、现代与人的命运问题与当时台湾社会现状。经济转型引发的社会与文化转型,台湾的现代化、工业化进程,对许多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占据了文学与作家的关注视野。原乡书写下的乡愁,困境有二,是对大陆故乡的思念,也是对现居地台湾现实的担忧;突围在于,虽然不直接写现实,游里与主流意识形态之外,但仍暗中反映揭露现实,表达人文情怀。
  朱西宁的小说,对现代化与人性的关注,值得称之为经典。短篇小说《铁浆》入选“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在其关注视野与独特角度上,无论是文学的超越性还是解读性上,都为经典典律构建提供了维度探索。在滚滚历史长河上,铁浆早已凝固,可逝去的传统文明的挽歌仍长存与人们的记忆之中。
  参考文献:
  [1]侯如绮 《狼》、《铁浆》、《破晓时分》中的人物与朱西宁之离散情节探析 【J】台湾文学研究集刊,第三期,2007(05)
  [2] 于惠东 铁路·火车·风炉——朱西宁《铁浆》中文学意象的现象学分析
  [3]]刘大任. 灰色地带的文学———重读《铁浆》[M]∥朱西宁. 铁浆. 台北: 印刻出版公司, 2003.
  [4]朱西宁. 一点心迹———《铁浆》代序[M]∥朱西宁. 铁浆. 台北: 印刻出版公司, 2003.
  [5]朱西寫, ( 岂与夏虫语冰) ,楊渡編, 《從四0 年代到九0 年代一一兩岸三邊華文小說研討會論文集》
  作者简介:庄申,女,汉族,1993年生,江苏镇江人,现在就读于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