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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玫\白玫\树

作者:谢大立 来源:芳草·文学杂志


  作者简介:谢大立,五十年代生于湖北天门,现居武汉。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三部。湖北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东风文艺》杂志副主编。
  
  一
  
  欧阳树到人才市场,是为招聘一名白玫型的销售部长。
  白玫是他的同学,也是他妻子红玫的同学。
  欧阳树一到,亲自坐镇的人事部长就把他迎到里间坐下,把一打档案送到他的面前,他正心情很好地翻看着,有人进来说,有一位前来应聘的女士点名要找欧阳厂长。
  欧阳树说,应聘就应聘,找厂长也白搭。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外接茬说,白搭也要找。
  声音很耳熟,欧阳树朝门口望去,这一望,他完全成了呆头鹅,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站在自己眼前的,竟然能是白玫。
  一时间,欧阳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站起来,只是一个劲地望着白玫笑,说,怎么会是你?真的是你?快二十年了,你怎么还是过去的那个白玫?
  白玫说,难道你就不是过去的树?
  人事部长给白玫让坐,倒上一杯水后说,厂长你们聊,我有点事先走了。
  欧阳树说,我也要走了。转身对白玫说,走,我请客,找个地方我们好好叙叙。欧阳树急于想弄清的是,白玫究竟为什么以这种方式跟他相见?他还想摸摸她的底,她是不是真的冲那个销售部长的位置来的。
  欧阳树把叙叙的地方,选在车城大酒店,这个酒店是城市最高档的酒店。
  欧阳树以老客户的身份趾高气扬走进酒店,以车工二厂销售老总的派头,对服务台说,给我安排个包间。包间没有了。欧阳树说,叫你们老板来。
  领班的说,欧阳厂长,老板特别交代过我们,您来了只要有一点办法,我们都会满足您的,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客人就这么多,老板来了也不会有办法。
  欧阳树仍然坚持要她们的老板来。老板不来,他觉得在白玫的面前太失面子。如果与白玫在大厅里就餐,更失身份。
  领班小姐为难地说,好吧,我给您找老板。
  白玫挤到欧阳树和领班小姐的中间,报了她的房号,说,送两瓶人头马和几样特色菜到我的房间。
  欧阳树一愣,在心里说,你就住在这里?这个车城人住不起的饭店,连我也没敢在这里住过。
  更让欧阳树惊讶的是,白玫住的还是这里的总统套房。欧阳树在门口呆住了。还是白玫说,进呀!他才有些矜持地走进去,说,白玫你在国外干什么,回国来睡个觉也是这样的房间?
  白玫边把外衣往衣架上挂边说,和你同行。他以为她指的是机械加工,说,你不搞化妆品了?白玫说,搞哇,那可是我喜欢的事。
  欧阳树明白了,她说的同行是指销售。
  对于白玫,他了解得实在是太少了,十几年来只是断断续续地听人说过些,她辞职后,首先去的是深圳,很快地又不在深圳了,就有人说她失业了。随后很长时间没有了她的音信。有关她的最新动态还是与红玫吵架时得知的——她去了国外,嫁给了她的老板,那男人大她三十岁。
  难道真是那样?不然她怎么住得起车城的总统套房?欧阳树的想法这时候就有很多变化了,白玫以应聘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只不过是跟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令欧阳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白玫不仅是冲车工二厂的销售部长来的,还是冲他这个人来的。
  
  二
  
  酒前,欧阳树说,你还是从这个酒店里搬出去吧,一是这里太贵,二是大家会说你显摆,还会生出许多谣言来。欧阳树这是试探。
  白玫说,我知道你指的啥,无非是说我傍大款,我的丈夫是有钱,是大我很多,但不是我傍他,是他傍我,是他把我从国内弄去了国外,升我为那家跨国公司的销售部长,并跪着向我求的婚,结婚十年,我到哪他跟到哪,就像是我这个销售部长的一个跟班……
  酒后,欧阳树说,你干嘛要把自己嫁给一个大你那么多的鬼佬?
  为你呀!白玫说,我虽然在国外,对你和红玫的情况可是了如指掌,连你们吵了多少次架,吵架时说了些什么我都清清楚楚,我就知道我们总有一天还是会走到一起的……现在不是如愿了吗?我的丈夫已经快走到人生尽头了,你和红玫的婚姻也到头了,我不也是躺在了你的怀抱里……
  白玫接着说,往后,该是我与你尽情享受生活的时候了,那老人走后,我会得到一大笔钱,还有公司的股份,那些钱和股份可是我们一辈子都没法享用完的。你愿和我到国外去那当然最好,你想让我回国内来也好,你不是在招销售部长吗?让我顶这个角也行……
  欧阳树没有接白玫的话,这话他没法接。
  恰在这时,手机响了,他看看号对白玫说,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我得走了,下午的会还是我唱主角。
  欧阳树穿衣服,穿好了,欲走,白玫拉住了他,说,帮我把衣服穿好了再走,是你脱了我的衣服,你得帮我穿好。
  欧阳树说,别闹了,我就要迟到了。
  白玫撒娇说,不嘛!
  欧阳树笑笑说,那你就等我开完会回来给你穿!
  白玫说,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就这么躺着,等你回来。
  
  三
  
  欧阳树坐进车里,拿出了手机。是个陌生号,打过去,对方说是公用电话。
  谁用公用电话打他的手机?坐在了办公室里,他又把电话打过去,询问是哪里的电话。对方的回答,使他想到了女儿。
  果然是女儿明星,号码再现时,他摁下接听键,就听到了女儿带哭腔的声音,爸爸,我好想你,我下了课就回家给你买菜做饭,等你回来吃。
  欧阳树说,好,爸爸下班后就回家,吃我女儿给爸爸做的饭,我女儿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
  女儿的笑声就过来了。
  欧阳树也笑,女儿要爸爸给买什么好吃的?
  当然是道口烧鸡,北京烤鸭……不过今天免了。
  女儿明星是欧阳树的至爱,也许是因为他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孩子从小就崇拜演艺界的大腕,卧室里到处贴的都是那些明星们的像,处处学他们,表演天才厂人皆知,小明星,既是她的名字,也是她的绰号。
  欧阳树爱女儿,有个经典片段。
  小时候女儿领了书,回家要他包书皮,他不管多么忙,都一本一本耐心地包。包好后,女儿把书放到凳子上,要他坐上去压平,他就坐上去,直到女儿说好了,他才起来。有一次女儿忘了叫他起来,他竟坐在凳子上睡着了。
  女儿也是妻子红玫手中的核武器,欧阳树从车工一厂调来市郊的二厂,她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来这边上班的头一天,女儿的电话就来了,女儿说病了,好想爸爸,他想都不想就开车回了家,冲进女儿的房间就问,我宝贝女儿怎么啦?
  女儿号啕大哭,哭着把他和红玫的手拉到一起说,爸爸妈妈你们和好吧!我好想你们也像同学们的爸妈那样,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那一次,红玫泪流满面,欧阳树也流泪了。
  红玫首先表态,妈妈听女儿的,以后再也不跟爸爸吵了。
  欧阳树也就说,爸爸听女儿的。
  女儿明星说,那你们握个手。欧阳树只好握住了红玫的手,并对女儿说,爸爸跟妈妈握手。红玫的手被他握着,也像女儿一样地哭起来……
  欧阳树虽然厂里有宿舍,多年来已养成了独处一室的习惯,但从那次以后,一个星期他至少做到有一天回家住。
  跟白玫刚见上面,小明星就来了这样的电话……
  欧阳树正想着,白玫的电话来了,白玫说,我还在等着你帮我穿衣服嘞!
  欧阳树已答应了女儿,不可能再回到她的身边去,就装着在会场,声音很小地说,开会呢!然后就把手机关了。想到白玫还会打电话,他对办公室的人说,手机坏了,进城去修。
  然后就开车回了家。
  
  四
  
  刚跨进家门,女儿明星就空前高兴地迎了上来,吊住欧阳树的脖子说,爸爸,祝你生日快乐!说着就把他往饭桌前拉。
  
  桌子上的蛋糕上,红玫点燃四根蜡烛,女儿又是拉他吹,又是对他说,爸爸你不怪我骗你吧?你知道我和妈妈为什么要骗你吗?我们是为了给你一个突然的惊喜!
  女儿明星又说,还有个原因你知道吗?妈妈说以前只顾着给你气呕,忽视了你的生日,今年是你的四十周岁,又是你当上厂长的好年份,要帮你把生日过好……
  欧阳树呵呵地对女儿说,爸爸不怪你,爸爸什么时候怪过我的乖女儿,突然袭击好!
  为了让女儿高兴,也表明自己在女儿面前的姿态,对红玫的谢意,欧阳树说,爸爸以后也要给妈妈过生日。
  欧阳树又对女儿补充说,妈妈过生日时,女儿也该给她点突然袭击,儿生母苦,你妈妈怀你时可是吃了不少苦,那时候,妈妈是厂里的先进,生你前一个星期,还在床子上坚持干活……
  红玫红着眼圈走进了厨房。
  红玫一走,女儿又吊住欧阳树的脖子,悄悄地在他的耳边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妈妈说她发誓再也不气你了,说她再不把车工服穿回家了,还说她有个叫白玫阿姨的同学在澳大利亚,我出国留学她就帮我去求她。
  白玫的名字一出现,欧阳树的乐呵呵打起折扣来。白玫回来了,红玫果然是知道了。她这是在借女儿的口。他便借故走进卧室,拔掉了电话机上的线,他怕白玫万一找不到他,把电话打到家里来。
  吃罢饭,女儿像完成了一项伟大任务似的说,我可是要回学校去了。女儿读中学,住在学校。走时女儿说,祝爸爸妈妈快乐。
  女儿一走,红玫就给欧阳树端来一杯茶,他接过茶,她又进洗漱间给他放洗澡水。他正吹着茶水里的热气,红玫出来了,问他是不是累,要累就还是躺到浴盆里喝茶。
  红玫说“还是”,是指他们结婚后的那几年。那时候他们每次上床前都是她先给他放好洗澡水,浴盆的边上再放上一杯清香扑鼻的茶,他品茶,她宽衣解带,往往是她澡还没有冲完,他就激情满怀地从浴盆里跳出来,一把把她抱起来,或抱进浴盆,或抱到那张席梦思床上……
  多少年没有这个“还是”了。
  但欧阳树还是躺进了浴盆里。原因之一的之一是洗漱间里光线暗淡些,比较适合于他此刻的心理。因为红玫看出了他的累。这种累是让女人赐予的累。让别的女人赐予的累是逃不过自己女人的法眼的。在这种时候,躲在光线暗淡的地方当然比光天化日下好受多了。
  欧阳树微微闭着眼睛正躺在浴盆里驱逐累,红玫进来了,红玫一进来,欧阳树就睁开了眼,红玫对他笑笑,他也难堪地笑笑。难堪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红玫笑笑后就把肉红色的内衣一件一件地脱。脱光后拧开了淋浴的阀门,把自己罩进雾一样的水里。
  接下来的“还是”,应该是归他了。可是他没有动。因为是动还是不动在他的心里斗争得太激烈。他觉得动是敷衍她,甚至是欺负她。红玫大概是见他没有动静,关了阀门,走到他的身边来,说,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我给你揉揉背?
  欧阳树的眼睛发涩,心里阵阵发酸,他泪眼朦胧地把手伸给了妻子。红玫也把手伸给了他。她拉他起来,他却跟她使反劲。她一阵喜,便和他在浴盆里躺下了。他让她的头枕在胳臂上,用手理她的湿发,刚理两下,红玫就嘤嘤地哭了。
  红玫哭着对欧阳树说,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树,自从我把你折腾到二厂后,我就在后悔,后悔我要害了这个家了……树,往后去我向你保证,无论再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任性不惹你生气了……
  欧阳树把妻子紧紧地抱到怀里作为回应,同时他想,她说的任何事指啥?难道是指他跟白玫……
  
  五
  
  充满了机油味的车间里。
  欧阳,这套刀具送你,多争了工时,可别忘了请我哟!说话的是一个圆圆脸、脸色红扑扑的、一身油腻腻车工服、走路一阵风似的姑娘。
  姑娘一离去,小伙子们就围上来:欧阳树,邋遢囡又给你开什么小灶?她怎么总是给你开小灶?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工段长路过,听到了,站下来,说,我警告你们,再他妈的这么背后叫一个女孩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我看你们才叫邋遢,心里的邋遢,活干不过别人就心生嫉妒,背后捣这种鬼!有本事跟人家比干活,能超过她,也算你们为男子汉争了个脸!
  工段长走了两步,还有气,又回过头来说,人不可貌相,像海水不可斗量听说过吗?她为什么是团干部女工委员,你们为什么连团员都不是,想过吗?红心萝卜的别名应该知道吧,那叫心里美!如果她像你们,只要稍微打扮一下,我可以说这囡是全车间最漂亮的!如果树真被这样的女孩子看上了,可是他的福气!
  小伙子们懵了。
  工段长走远了,他们声音很小地说,好像红玫是他的女儿!
  
  树,快来呀,树!
  满车间都能听到一个女孩子慌张的叫声。
  欧阳树习惯性地拿起铁钩就奔那个叫声。
  和往常一样,那个女孩子被吓得脸色煞白地站在车床前,手足无措地看着铁丝样的铁屑把车床的刀架越绞越死。
  欧阳树赶紧把车床断电。
  就在他十分艰难地勾拉缠得死死的铁屑时,工段长奔过来说,白玫呀白玫,你叫我怎么说你呢!你和红玫是同一天进厂的技校生,红玫都成生产上的骨干了,你还一点窍都不开!
  工段长又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车工的功夫在刀上,这个道理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要是让这些铁屑绞住了头发,或是挂在了脸上……
  一行清泪,从女孩子的眼里流出来,在下巴处集结,叭的一声掉到地上。
  
  红玫又上光荣榜了!这囡碰上好年头了,有名有利,光是奖金都是个万元户了。
  欧阳树,你应该开导开导你这个同学,挣那么多钱,一个姑娘家的,人也长得不错,添几件衣服有什么不好的?
  我们真怀疑她除了几套工作服,就没有别的衣服,上光荣榜照个相都是一身车工服……
  你算找错人了,欧阳树才不会劝红玫添好衣服,红玫一打扮,漂亮了,担心被人抢走了……
  不对,他是让红玫在给他攒钱,攒他们来日结婚用的钱……
  欧阳树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欧阳树,你跟白玫是同学,平时她也就跟你走得近些,现在就看你说话她能不能听进去了。再滑下去,真的要成为一个资产阶级小姐了。别人的工具箱里摆的是刀具卡具,她的简直就是个化妆品专柜了。连洗手都有专用的油,全车间那么多女工化妆的也就她一个,脸上溅点油污也要去洗了补妆。从各方面讲,影响都实在是太坏了……
  
  白玫小姐好香好美,皮肤好细嫩,摸在手里一定舒服极了!男青年们围着白玫调侃。
  摸一下手怎么样?有人竟真的把手伸过来。
  白玫不恼不怒,那怎么能行,女孩子岂是随便让人摸的,回去摸你女朋友吧!
  女朋友哪有你白玫小姐水嫩!
  那还不简单!白玫说,女人的水嫩得靠化妆品,花点钱,买点给她们用用,不就变得水嫩了,她们变得水嫩了,你们也就不会想到要摸别的女孩子了。
  男青年们沉默。有时候沉默和承认是画等号的。
  舍不得花钱有啥好说的!白玫激将。
  谁舍不得花钱?谁舍不得花钱!男青年们争着要面子。
  舍得花钱还得会花,女孩子的皮肤可是有区别的,你女朋友的皮肤是油性的,你女朋友的皮肤是中性的,你女朋友的皮肤是干性的,你女朋友的眼肤……白玫一口气点完,噎都没有打一下。
  男青年们肃然起敬,我们能不能请你代劳?
  算你们找对人了,就我用的这种,保证比商场的好,价钱也比商场的同样产品便宜一半。
  很快的,车间里慢慢起了变化,女工们试试探探地化起了妆,身上也变得香起来。又很快的,别的车间的女工们也效仿起来。
  
  女人们在一起谈化妆品多了,谈美多了,说女人们变得漂亮了,男人们就不会去喜欢别的女人了。
  她们用的化妆品,当然都是来自白玫处,连她们说的话,都是白玫说过的翻版。
  
  谁呀?
  欧阳树。
  请进。门随声开了。
  欧阳树随即闻到了一股香皂味,红玫从洗漱间的门缝里伸出来脑袋说,快进来关上门。欧阳树一愣,还是进了屋,关上了门。
  红玫再次把头从洗漱间伸出来说,你先坐会,我一会就洗完了。
  欧阳树心跳加快,坐立不安。
  红玫于洗漱间里喊,欧阳,你能不能把我床上的衣服递我一下?
  欧阳树刚把一叠衣服从门缝里塞进去,红玫又喊,欧阳,还得麻烦你一下,给我一个毛巾被。
  欧阳树又把毛巾被塞进去。
  门开了,红玫披着白色的毛巾被走出来,把毛巾被在身上裹紧坐到离他不远的床上。坐在凳子上的欧阳树眼睛顿时发亮:美人出浴,怪不得书本上会有这么个词!
  红玫开始是望着他笑,红扑扑的脸蛋,笑起来,如一朵在阳光下盛开的红玫瑰,红得透亮。黑而有神的眼珠子一转一转,眼睫毛一扇一扇……
  欧阳树的心跳到嗓子眼了,堵住了他的呼吸道,一张脸憋得通红。
  红玫就不笑了,眼珠子不转了,睫毛也不扇了,还变得有点紧张起来,仿佛在问,欧阳,你怎么啦?
  欧阳树站了起来,一口气才算吐出来。他再吐一口气斗起胆子说,怪不得许段长当初那么评价你……说着他的声音发颤,浑身筛起糠来,壮起胆向她走过去,猛地把她搂到怀里。她也紧紧地回抱他……
  欧阳树是来找红玫问一件事的。
  欧阳树的母亲住院开刀,要一万元钱的押金,他正为无计可施发愁时,医院告诉他,有一位姑娘帮他交了。姑娘?他想都不想就想到了红玫。在他认识的姑娘中,只有红玫有这个能力,也只有红玫能这样慷慨解囊……
  果然是红玫,红玫说,你要是为这一万元钱来的,有朝一日你有钱了还我就是。欧阳树说,你的心,还有你的人难道也要我还你吗?欧阳树这么说,是红玫把她的一切都给了他。
  红玫在他的怀里笑了笑说,你要还,也不是不可以……
  
  树,有空吗?我请你去一品香喝咖啡。
  我也正要找你,欧阳树说。
  白玫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西服,脸上的妆也化得很凝重,刚坐下,她就说,你找我干啥?
  欧阳树支支吾吾……
  白玫打断他的话说,后面的你不说我也知道了,是厂团委叫你找我的吧,他们已多次找我谈话了,要是你也是重复他们那些话,那些话已经对我没用了,我请你到这里来,是跟你告个别,那家化妆品公司已正式录用我当销售员了。
  欧阳树说,你决定去了?这事你可要慎重,你要离开的,可是一家很多人做梦都想进的大型国有企业。
  白玫苦苦一笑,说,大型国有企业,这几个字都把我的耳朵磨出茧子了,什么你是一个大型国有企业的职工,什么你的行为是在给工人阶级抹黑……可我又不这么认为,走了,也省了跟他们扯来扯去,不光扯不明白,还越扯越糊涂。
  临别时,欧阳树向白玫伸出了手,白玫把手递给他的同时,眼里出现了泪,她任泪流着说,虽然公司说我是个很成功的销售员,可在推销我自己的事上,却是个失败者,再见了树,但愿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欧阳树觉得这话出自一个姑娘家的口,好凄凉。
  欧阳树望着白玫的身影在眼里越变越小,直到消逝,觉得整个天地都好凄凉。
  心里很不是味儿,一天,两天,很多天。
  很不是味也是味,什么味?酸甜苦辣的味。可是他又拿不准究竟是酸是甜是苦是辣。他胆怯地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白玫有那个意思,自己也有那个意思?
  他又声色俱厉地制止自己,别想远了!
  因为厂团委书记的话还在耳边热着呢:树,你如果能让白玫落后变先进,你这个车间团支部书记就不是团支部书记了!不是团支部书记是啥?让树想象空间很大,那空间是男子汉都愿想的。
  
  你就不能不穿工作服工作鞋回家?
  这是欧阳树升任销售科长后,皱着眉头对红玫说的头一句话。红玫也就头一次皱眉头对他说话:我以前都是这样的,你是不是嫌我不配你这个销售科长了,要是这意思,你就直说,我一个工人,不穿工作服工作鞋,难道要像白玫那样?
  白玫是那个时代落后的代名词,是另类。
  可今日非往昔。欧阳树的第一感觉是,都什么年代了还说这种话?
  欧阳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你不觉得你这种话太落伍了吗?
  红玫的眉头也往紧里皱,说,你干脆说你老婆也落伍了,你如果认为你老婆不配你就直说,我不会扯你的后腿,你为钱的事去找我我就给过你话,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不会不认账的。
  欧阳树说,你扯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让你别把脏衣服穿回家,你就噼里啪啦说这多,再说人家白玫招你惹你了?
  红玫说,别遮遮掩掩了,你以为我是傻子?在你心里一直是拿白玫在挤对我。
  欧阳树说,红玫你听好了,白玫是我的同学,也是你的同学,在这一点上你向她学点,把自己弄得整洁一些有什么不好的?
  红玫头一犟说,我不会,你找我时我的外号就是邋遢囡!
  红玫我行我素。
  夫妻俩开始冷战。
  
  红玫,我求你把家里收拾一下,把你挂在门后的那些脏衣服请到凉台上去,好吗?家里一会儿要来人了。
  家里以前又不是没来过人。
  过去来的是什么人,现在……
  过去是工人欧阳树的工友,现在是像白玫欧阳树一样的销售大员!
  红玫我警告你,你挖苦我可以,别扯白玫,人家没招你惹你!
  行啊欧阳树,你为她警告我,我有这个思想准备,自从你削尖脑袋往销售部门钻我就有这个思想准备。
  红玫说完,把挂门后的衣服一抱,往卧室走,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欧阳树把夹在腋下的包叭嚓一声甩到桌上,身子直往卧室那边斜,按他的本意是想冲进去用拳头讲话。
  但他没有,他在沙发上坐下了,并用两只手抱起了头。
  一是他还没有与女人动过手的历史,他不想破这个记录。二是红玫点到了他的软肋上,武器是白玫,自从那次的咖啡店一别后,那个白净脸高挑个一身绛紫色西服的女销售员的身影就深深地烙进了他的心里,那身影是高雅的,令他随时怦然心动的(当然,高雅二字是后来慢慢清晰的,那时候他只能往很好看上靠)。
  红玫用白玫点他的软肋,可以说是点在了他的死穴上。理屈了就动武,那不是男子汉的所为。
  某种程度,也可以说他是被红玫的敏感降服的。那敏感把他强摁在沙发上,好像还对他说了什么?
  对了,是这么说的:她没有说错呀!兄弟你还是冷静点!认了吧!
  冷静下来的欧阳树只怪自己生不逢时,早生了二十年。
  他彻底清晰了,骨子里他是喜欢白玫的,可那时候哪敢呀,他那么要求进步,进厂不久就当上了车间的团支部书记,而白玫,在职工们的心目中简直就是个乌拉西,他要是和她相处,就是自毁前程。
  他想法进入销售部门,是受白玫的感染,也是对白玫的暗恋。
  欧阳树觉得这种暗恋,是一种安慰,还是一种享受。
  深藏在心底的东西,那么隐蔽的隐私,想不到还是被自己的妻子发觉了。
  红玫是怎么发现的?他一直想不透彻这个问题。
  
  一晚上,欧阳树的脑海里稀里糊涂,全是这两个女人。
  
  六
  
  欧阳树上班正开办公室的门,秘书过来告诉他,昨天他走后,有位姓白的女士来电话找他。
  应聘的。说完,他走进办公室。
  
  在办公室坐下,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找白玫。
  给她去个电话?欧阳树这样决定。
  拿出手机翻,白玫给她打的电话无显示,国外的。
  好!那就给她房间打,最好是她人不在……
  因为这时候,欧阳树已感觉到一个男人徘徊在两个女人间实在有些累。
  电话打过去,酒店里告诉他,白女士已经退房走了。
  走了?!他又吃惊,像失去了什么,还有些后悔不迭。
  白玫女士去哪了?他焦虑,问。
  接电话的小姐说,去哪了客人没说,但白女士订了三天后的房间……
  还回来。他吁一口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吁又是为什么。
  从办公室出来,他又开车往人才市场去。
  人事部门正在收摊,部长很高兴地告诉他,白玫女士昨天下午正式交了一份应聘资料。她来时,正好书记在,书记和白玫女士也很熟,说白玫女士应聘是招聘会的圆满句号。
  欧阳树笑笑,算是答复,书记是人事部门的主管领导,有权拍板。
  
  书记就是当初那个要摸白玫手的男青年,在班子里与欧阳树的关系也不错,招聘会前说出了令欧阳树共鸣的话:
  未来的销售部长要能像当初的白玫就好了。
  对书记的话,欧阳树的反应是吁了一口气。
  欧阳树对事物经常这样反应。
  书记说,怎么,想她了,还是你也这么想?
  欧阳树含糊地说,你书记这么想,咱当然只有响应。
  书记说,全厂那么多女工,谁是什么皮肤她都可随口道来,那么超前那么优秀的女孩子,当初我们不但不尊重她,还拿一个姑娘家当猴耍,还有那时的厂团委也是的,总是拿她当后进整,硬是把一个人才逼走了……
  
  一阵喇叭声打断了欧阳树的思绪,书记的车来了。书记开口就说,你昨天咋回事,手机不通,家里的电话也不通,没法,只好由我和厂长代你请白玫吃了个便饭,白玫的事,我和厂长都没有意见,想你也不会有意见,我们就给了她个话……
  和书记分手后,欧阳树的心里有些恍惚。
  
  七
  
  白玫回来,没有找欧阳树,是由技校的同学通知他的,叫他聚会时也带上红玫。
  欧阳树当然不会带红玫去。
  同学们大概也知道他不会带红玫去,见了面只是象征性地问了问红玫怎么没有来?红玫不来,看得出他们都高兴,仿佛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同学聚会,奔的是热闹开心。红玫会让他们开心吗?他们用心,大概为此。
  是为白玫聚会,都围着白玫说话,女人们说,白玫回来后她们又多了个说知心话的。男人们说,美女归来,他们高兴,白玫一个人,寂寞了就找他们。
  女人们护着白玫说,话一到你们男人的嘴里就变味了。
  男人们说,不是变味了,是你们想多了……
  一场同学会,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紧接着是说他们在学校的事,谁和谁好,谁谁和谁谁好,说得没说的了,吃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变着花样拼酒。酒司令说,今天咱们是因白玫,我起个头,每人四个字往后说,接不上的罚酒。
  大家鼓掌,酒司令说,白玫欧阳。
  接下来是,女貌郎才。
  往下是,一上一下。
  再往下是,心花怒放……
  轮到白玫,无法下接,只能认罚,嘻里哈拉几圈下来,白玫就不行了。
  欧阳树开车,不能沾酒,且提前说好了白玫回酒店的任务由他承担。
  同学们把白玫扶到他的车上,由他送她。刚下车,白玫就吐了。他扶她进房间,她就瘫在了沙发上,要欧阳树给她放水泡澡。水刚放好,她要他给她脱衣服。衣服脱光了,她要他抱她进浴盆。他刚要抱她,她推开了他,要他也脱,说他得帮她洗……
  洗完澡,一阵如胶似漆后,欧阳树说,你离开二十来年,中国的国情变得快,干销售这一行,酒桌上应酬多……
  白玫打断他的话说,你们书记给你说了?我可得申明在先,我不是有意避开你去找的他,打你的电话不通,我才赌气去的招聘现场,到那里也是去找你,不想碰到了他。
  欧阳树说,我没有怪你避开我,你找他也算是找对人了,避开我并不是坏事。
  白玫说,我没有想那么多,也不想想那么多,我只是希望你别在心里说,这女人怎么是这样!再说,以后你可是我的领导,对领导咱还得尊敬。
  欧阳树一笑说,得了,你才是我的领导,处处我都在受你领导。
  白玫往欧阳树的怀里拱拱说,以后我不那样还不行吗?
  欧阳树一笑说,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是提醒你跟一些搞销售的人打交道,喝酒可得讲究策略……
  白玫又一次打断他的话说,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今天是有意喝的,我不喝成这样,你能送我回来?她突然揪住欧阳树的耳朵说,听我问你话,你那天真的是手机坏啦?
  欧阳树说,真的!
  白玫一叹说,真的假的我不想追究了,就算是我想的那样,我现在也没权利追究,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骗我。你躲我,给了我思考的时间,我这几天也想清楚了,我给你压力,你当我累赘,只能是躲我。
  白玫又说,再说我一来你就跟红玫打离婚,明眼人一眼就看穿了,那样对我想在国内呆下去没有好处,对你这个新提的厂长更没有好处。当然喽,你要是愿意和我一起到国外去,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个问题那天你没有回答我,今天你能答复我吗?你要是同意,我给红玫五百万,她把一桩不怎么样的婚姻卖五百万该值,五百万她一辈子都用不完。
  欧阳树笑笑说,今天我还是不能答复你。白玫说,不答复我就是不答应我,我可以这样理解吗?欧阳树只笑不语。白玫说,看来我只有这么理解了!
  
  八
  
  红玫说,树,白玫回来上班都快一个月了,你也没有告诉我,我也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我是不是该请她吃个饭?我想我应该请她吃个饭,在一块儿坐坐。红玫也像昔日的白玫那样,对欧阳树叫树了。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来法。
  来吧,这都是该来的,该来的还是得面对。
  红玫给他讲后的当天下午五点就电话告诉他,她已和白玫在长江大酒店的黄玫瑰包房等他了。
  他还没进包房,听到了一声爸爸的叫声,女儿扑过来吊他的脖子,说她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爸爸来了。
  女儿也被红玫弄来了,许多关键时候都少不了这个小明星,来了,就面对吧!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气氛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尴尬,红玫白玫谈笑风生,如亲姐妹久别重逢一样。
  红玫的整个人差点让他认不出来了,脸上化了淡淡的妆,光看脸似乎比白玫显得还年轻,经看。仿佛是为了让他看个全面,红玫站起来叫小姐,他也就看到了她的全身,她的上身是一件墨绿色的羊绒衫,下身是牛仔裤加高跟鞋,明显的比过去高了,苗条了。
  小明星又开始演戏,她笑嘻嘻地望着爸爸说,老爸,我今天要考你一个问题。
  欧阳树在女儿面前永远是奴隶,他说,考官是我的宝贝女儿,我只好答了。
  女儿说,妈妈漂亮吗?妈妈的这身打扮你喜欢吗?
  欧阳树说,漂亮,喜欢。
  女儿勾住红玫的脖子说,怎么样,爸爸给你打满分了。
  红玫推开女儿说,都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就往爸妈的身上黏,也不怕你白玫阿姨笑话。
  小明星的泪说流就流出来了,好哇老妈,你以前跟爸爸不和时,使劲往我身上黏,现在你跟爸爸好了就不要我了。我还不想跟你呢,我跟我白姨好。说着就往白玫怀里靠。
  白玫把她搂到怀里,摸着她的脸蛋说,就是,以后妈妈欺负你就来找你白阿姨。
  红玫说,你跟你白阿姨这投缘,给你白阿姨做女儿算了。
  小明星说,白妈妈你要我吗?
  
  红玫说,哟哟,看你精怪的,白阿姨都没有答应,就改口叫妈了。
  白玫望着小明星说,你刚才叫我啥?
  白妈妈呀!
  白玫的眼里有了泪,把小明星搂得更紧,说,有人叫我妈了,妈妈以后一定待你好,说吧,要白妈妈给你什么见面礼?
  小明星勾住白玫的脖子,乖巧地说,我什么也不要,只要跟白妈妈好,白妈妈以后回澳大利亚也带我去,我去那里孝敬我白妈妈,不管我妈。
  白玫说,好,如果你有志去澳大利亚留学,白妈妈包你一切费用,你如果学艺术,白妈妈再送你到巴黎深造,就算白妈妈给你的见面礼。说着她望一眼红玫和欧阳树,就怕你爸妈舍不得。
  红玫说,舍得。有啥舍不得的?巴不得!
  白玫再看欧阳树,小明星抢着说,我爸听我的。
  一屋子笑。
  酒宴在笑声中结束。
  红玫拉着白玫的手说,有空就到家里去,我给你做家常菜吃。
  白玫说,你这一说,我还真是想吃顿你们东北人的酸菜穿白肉。
  红玫一笑,笑里有些诡谲,咱们就说定了,下个星期天我给你做。
  小明星也抱着白玫的胳膊说,白妈妈要不来,我想你想得会哭的。
  下到楼下,红玫又对欧阳树说,刚才是我和明星打的去宾馆接的她白妈妈,现在只好劳驾你送了。明星要去学校,我得回去给她打理。
  说着,帮白玫拉开副驾驶门,送白玫上车。
  一路无语。
  回房间后,坐在沙发上,白玫叹口气说,你回去吧,今天你在我这里呆的时间长了不好。
  欧阳树坐着不动。
  白玫深深地吁口气说,看来事实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也不是外面传的那样,看了你们一家的乐融融,我也不忍心拆散你们,你们俩有了这么个女儿,也不是我想拆散就能拆散的,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你能让我有一个你的孩子,那样,我的后半生就有个依托了,也不枉我当了一回女人托了一回人生。
  白玫的话凄凄楚楚,欧阳树把她搂到怀里,亲她抚她……
  白玫再次说,回去吧。
  欧阳树说,红玫知道我们的事。又向白玫坦白,那天他确实不是手机坏了。
  白玫流泪,流着泪说,红玫大度,我更不能留你了。
  
  九
  
  白玫的丈夫去世了。
  接到电话时,白玫正在欧阳树的家里,吃红玫做的酸菜穿白肉。
  他们一边吃一边回忆那些仿佛就在眼前的过去的事。
  白玫是从苏州来这里投靠她的姨,通过她的姨进的技校。欧阳树是从周边的那个小城考进技校的。只有红玫的家在这座城市。红玫的父母是从东北长春调来的。一个车间分了他们同学三个,她把他们邀到了家里,才有了白玫记忆犹新的那顿酸菜穿白肉。
  他们都觉得,怎么吃也吃不出当年的那个味。
  就在他们查找这其中的原因,想找出个究竟,又找不出来时,白玫的国际长途来了。白玫一怔,随后就捂起嘴巴往洗漱间跑去,欧阳树红玫随后就听到了白玫关洗漱间门的声音,紧接着是白玫的呕吐声。
  一会儿,白玫眼圈儿红红地从洗漱间里出来。
  红玫说,节哀顺变。欧阳树也跟着说。
  白玫揉揉眼睛说,我得回去准备一下,今晚我得走,这事除了你们,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欧阳树说,走吧,厂里这边,我来周旋。
  红玫说,我和欧阳送你到机场。
  在机场,白玫扑到红玫的怀里哭。
  红玫揽住她,陪她哭,说,回去处理完后就回来,国人讲究落叶归根,同学们也肯定盼着你回来。
  白玫又哭,生离死别的哭。
  欧阳树一旁说,走吧,又不是不回来了!
  
  十
  
  白玫还真是不回来了。
  头一次接到白玫的电话,白玫对欧阳树说,票都订好了,身体突然很不舒服,只好再呆些日子了。叫他给她请假。
  第二次电话,白玫让他给厂领导们表示她的歉意,她决定不回来了。他问怎么回事?她说,我住在医院里,以后我会跟你说清楚的。对于小明星留学的事,是我答应过的,你们可要抓紧她的英语学习。
  欧阳树把这个消息告诉红玫时,是在夜里,灯关了,月光照在卧室里,他望着天花板上的一个亮点正眨眼睛,红玫问他,怎么啦,睡不着?
  他怔了怔说,白玫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她突然说不回来了,搞得我很被动。
  红玫说,你早就该有这个思想准备,她走时那样哭,就是在心里说,她可能回不来了。
  红玫又说,你真的一点觉察都没有?她要吃酸菜穿白肉,她那样吐……往后去,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会一天比一天艰难,你说她还会回来?
  欧阳树沉默了。
  沉默了许久,欧阳树说,对不起,红玫。
  红玫平静地说,你又没有让我失去什么,有啥对不起的?
  欧阳树还是说,对不起!
  红玫把胳膊从他的颈下穿过,像搂孩子样地搂住他,口气宛若裁判员样地说,这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我没有失去啥,她得到了她该得到的。
  红玫又像唠家常样地对欧阳树说,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如果把我们的过去放到现在,我和白玫你会选择谁?
  欧阳树不语。
  红玫说,你是会选她的,在那么个时代,你选择了我,后来心里又想得到她,你现在也得到了。自然界讲究生态平衡,人类要的就是个心态平衡。我们现在都平衡了,往后去,树你能和我好好过日子吗?
  欧阳树把妻子紧紧搂到怀里……
  果然如红玫所说。
  在又一次电话里,白玫对欧阳树说,小明星的英语学习你们抓紧没有?她来澳洲的事你们就放心吧,小明星是你们的女儿,也是我肚子里孩子的姐姐,如同我的女儿一样。当初我没给你说清楚,是医生说,因为我的不注意,孩子保不保得住是个问题,现在没问题了。
  欧阳树忧喜参半,说,小明星的事你还是跟红玫说吧。
  欧阳树晚上回家,红玫告诉他,白玫来电话谈小明星的事了,她决定立即就办。欧阳树说,小明星小,你放得了心?
  红玫说,这就看你了。
  红玫又说,白玫我还是了解的,把孩子交给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几十万块钱对她九牛一毛,对我们毕竟是个数,这钱就让她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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