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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灯

作者:维克多·佩列文 来源:芳草·文学杂志

房中被窗外点燃的路灯照得几近明晰。光线泛着某种蓝色,阴晦暗淡,如果不是因为从床上使劲向右探出去可以看见月亮,那就真是十足瘆人。月光冲淡从高耸电杆辐射而下的苍蓝光锥,使之显得更加隐约和神秘。但就在我向右探身的刹那,两支铁质支脚失去依托,下一刻重重撞到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响,声音奇特地映衬了那洒在狭窄床间的蓝色光带。

“别吵,”科斯德里说道,向我挥了挥泛蓝的拳头,“听不见了。”

我开始倾听。

“你们知道死城吗?”托尔斯泰问。无人出声。“那好。一个男人外出出差两个月,回家时发现周围所有人都死了。”

“什么?直接倒毙街头吗?”“不,”托尔斯泰说,“人们走去上班,聊天,排队。一切照旧。只是他发现他们其实都死了。”

“那他是怎么发现他们死掉了呢?”“我怎么知道,”托尔斯泰答道,“又不是我发现的,是他。不知如何就发觉了。简而言之,他决定装作什么都未察觉,搭车回家。他有个妻子。当他看到妻子时发现她也死了。这个人非常爱自己的妻子,于是便向她询问起自己离开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妻子回答说什么都没发生,甚至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此情此景他决定向妻子和盘托出,说‘你知道自己死了吗?’,妻子回答说:‘知道’。他追问:‘那你知道这城里所有人都死了么?’她答道:‘知道。但你知道为什么周围全是死人吗?’他回答:‘不知道’。她又问:‘你知道为什么我死了么?’他再次答道:‘不知道’。于是妻子问:‘要我说吗?’男人虽惊恐不已但仍说:‘你说吧’。妻子告诉他:‘那是因为你自己就是死人。’”

结尾从托尔斯泰口中道出时,他的声音如此冷漠和一本正经,让气氛几乎真正惊悚。

“对了,叔叔去出差了……”

说话的是戈利亚,还是个小男孩——比其他人小一至两岁。但实质上他看起来并不显小,鼻上一副巨大的角框眼镜使其显得稳重。

“现在由你讲,”科斯德里对他说,“既然你第一个开口说话。”

“今天又没有约好,”戈利亚说。“他总是这样,”科斯德里回嘴,“来吧,别拖了。”“不然我讲吧?”瓦夏插进来,“蓝色指甲你们知道吗?”

“当然,”另一角落传来一阵嘟哝,“谁不知道蓝指甲啊。”

“那红斑知道吗?”瓦夏问道。“不,不知道,”科斯德里替大家回答,“讲吧”。

“从前有一家人搬进一套住宅,”瓦夏缓缓地开始讲述,“住宅的一面墙上有一处红色的斑点。孩子们注意到它后便叫母亲来看。但母亲只是沉默着,就那样看着,嘴角微微露笑。于是孩子们叫来父亲,说:‘看啊,爸爸!’但父亲十分惧怕母亲,对他们说:‘走开。不关你们的事’。母亲在一旁只是微笑,一言不发。就这样大家上床就寝了。”

瓦夏停下,深吸一口气呼出。“接下来呢?”须臾寂静后,科斯德里问。

“接下来到了早上。清晨大家睡醒后发现一个孩子不见了。于是孩子们去找妈妈问道:‘妈妈,妈妈,我们的哥哥去哪儿了?’母亲回答道:‘他去奶奶那了’。孩子们相信了,母亲便出门上班。傍晚母亲微笑着回家了。孩子们对她说:‘妈妈,我们怕!’但她还是微笑着,并对父亲说:‘他们不听我的话,抽他们一顿’。父亲便抓住他们打了一顿。孩子们甚至想要逃走,但是母亲在他们的晚餐里加了些什么,连从座位上起身来都费劲……”

门开了,我们所有人迅速合上双眼佯装睡觉。几秒钟后,门又关上了。瓦夏继续等了一会,直至走廊中听不见脚步声。

“第二天早上醒来,又一个孩子不见了,只剩下最小的女儿。她问父亲:‘我二哥呢?’父亲答道:‘他去少先队夏令营了’。母亲却说:‘你要是对人提起,我就打死你!’他们甚至不放女孩去上学。晚上母亲回家,又喂了某些东西给女儿,让她无法站立。而父亲则锁上了门窗。”

瓦夏再次停顿。但这次谁也没有催他继续讲下去,黑暗中只闻阵阵呼吸。

“再后来,来了另一些人,”他接着说道,“他们四处查看,但住宅空空如也。一年过去了,新的住户搬了进来。他们发觉了墙上的红斑,便上前划开墙纸——里面赫然蹲着那个母亲,浑身发蓝,吸饱了血而无法动弹。原来她一直在吃小孩,而那父亲则是她的帮凶。”

许久无人出声。而后一个声音问道:“瓦夏,你妈妈是干什么工作的?”“无关紧要。”“那你有妹妹吗?”瓦夏没有应声,似乎是受了气或者睡着了。“托尔斯泰,”科斯德里说,“再讲点关于死人的故事。”

“你们谁知道怎么变成死人?”托尔斯泰问。“知道,”科斯德里接话,“被子弹打中,就死了。”“然后呢?”“没有然后,”科斯德里说,“就像做梦,只是再也不会醒来。”

“不是,”托尔斯泰说,“我指的不是这个。你们知道死亡过程如何开始吗?”

“怎么开始?一开始会听到关于死人的故事。接着就会躺下来并思考:为什么我们会在听死人故事?”

有人神经质地吃吃窃笑,而戈利亚猛然从床上坐起,认真地说:

“伙伴们,别说了。”“好,正好,”托尔斯泰满意得说,“就是这样。重要的是明白你已经是死人,余下的就好理解了。”

“你才是死人,”戈利亚并不自信地顶撞回去。“我不是要吵架,”托尔斯泰说,“你好好想想,为什么是你突然开始说起死人?”

戈利亚想了一会,“科斯德里,”他问,“你真不是死人?”“我么?”科斯德里反问,“如你所说。”“你呢,廖沙?”廖沙和戈利亚还在城里时就是朋友。“戈利亚,”他说,“你自己想象,原来你是住在城里,对吧?”

“是啊,”戈利亚回答。“可是突然有一天把你送到某个地方去了,对吗?”“对,”戈利亚说。“而你突然察觉自己睡在一堆死人中间并且自己也是死人。”

“是,”戈利亚答道。“就是啊,”廖沙说,“你动动脑子。”“我们总算等到了,”科斯德里说,“本以为你自己会想明白的。我死这么久了就没见过如此之笨的死人。你怎么样,还没明白我们为何聚集一堂?”

“不,”戈利亚回答。他坐在床上,把腿紧紧抱在胸前。

“我们正在接受你成为亡者的一员,”科斯德里说道。既没听见戈利亚低声咕哝,也未呜咽抽泣,却见他从床上弹起来,子弹一般冲向走廊,只传来光脚飞速拍击地面的声音。

“别笑出声来,”科斯特里低声说,“他会听到的。”“干吗要笑?”托尔斯泰阴郁地问。漫长的几秒内屋里一片死寂,而后角落里传来瓦夏的声音:

“伙伴们,突然……”“得了吧你,”科斯德里打断,“托尔斯泰,再讲点什么吧。”

“有这么一件事,”托尔斯泰顿了一顿说,“几个人约好去吓唬一个朋友。他们扮成死人的样子,接近他并说:‘我等亡魂,为你而来’。那人大吃一惊逃了开去。几人站住大笑,然后其中一人说道:‘听我说,哥们,为什么我们要装成死人?’他们看了看他,不解其意。那人又说:‘而且为什么活人见着我们要跑?’”

“然后呢?”科斯德里问。“然后,”托尔斯泰答道,“他们就都明白了。”明白了什么?”“该明白什么就明白什么。”

一片寂静。随后科斯德里开口:“我说,托尔斯泰,你就不能讲点正常的?”

托尔斯泰沉默了,“喂,托尔斯泰,”科斯德里又叫道,“你怎么不说话?死了么?”

托尔斯泰沉默着,他的沉默让每一秒都变得更加意味深长。我觉得该出声说点什么以防万一。

“你们知道《时间》这个节目吗?”我问道。“讲吧,”科斯德里很快接话。“但不是很恐怖,”我说。“只管讲就是了。”

要讲的这故事如何结尾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但还是决定记得什么就先讲什么。

“总而言之,从前有个男人,三十岁了。一次他坐着看电视节目《时间》。他打开电视,又稍稍挪近沙发让自己更舒适。一开始显示出来时钟——嗯,就像平常一样。他各处检查了一番看是否正常运作,一切如常。少顷,时钟敲响九点整。屏幕上显示出单词‘时间’,但异于往常的白色,文字全黑,不知何故。他略微惊讶,觉得可能只是新外观便继续看下去。接下来又一切正常。先播出了某个拖拉机节目,然后是关于以色列军队,接着报道某位院士过世了,然后是些许体育节目,再来是明天的天气预报。就这样《时间》播出完毕了,而男人打算从沙发上起身。”

“一会儿提醒我,我来讲个绿色沙发椅的故事,”瓦夏插话道。

“所以,他想从沙发起身但是发觉不行,一点力气都没有。当他望向自己的手时,发现那儿所有的皮肤都松弛干瘪了。他惊恐不已,用尽全身力气绷紧肌肉从沙发上站起,步履蹒跚地挪向浴室的镜子……最终走到了。他望向镜中的自己,所有的头发全白了,满脸褶皱,牙齿掉光。当他看《时间》的时候,一生都流走了。”

“我知道这个,”科斯德里说,“一模一样,只是那个版本里有冰球。男人看了冰球。”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女人愤怒的声音,我们瞬间静下来,瓦夏甚至发出不自然的鼾声。几秒钟后,门被打开,房中的灯也亮起来。

“那么,谁是死人司令?托尔斯泰,是你?”门边站着身穿白色长睡衣的安东宁娜·瓦夏里耶夫娜,旁边是号啕大哭的戈利亚,一副小心警惕的样子站在角落的电池组旁。

“死人司令,”托尔斯泰庄严地答道,“葬在莫斯科红场之上。但您为何半夜把我唤醒?”

安东宁娜·瓦夏里耶夫娜被如此夺理强词塞到一时不知所措。“进去吧,阿韦里亚诺夫,”终于她开口说,“躺下睡觉。至于死人们,明天让夏令营教官来收拾,叫他们回不去家。”

“安东宁娜·瓦夏里耶夫娜,”托尔斯泰缓缓地说,“为什么您穿着白睡袍?”

“因为需要,懂吗?”戈利亚迅速地瞟了安东宁娜·瓦夏里耶夫娜一眼。“上床,阿韦里亚诺夫,”她又说,“睡觉。你是不是男人?而你,”她转向托尔斯泰,“要是再说一个字,就给我光着身子去女孩房间站着。明白了吗?”

托尔斯泰静静盯着安东宁娜·瓦夏里耶夫娜的白色睡袍。她扫了自己一眼,又把目光转回托尔斯泰,一边用手指搓着额头。然后她突然爆发,脸因恼怒而涨得通红。

“你还没回答我,托尔斯泰,”她吼道,“你知道自己将有何下场吗?”

“安东宁娜·瓦夏里耶夫娜,”科斯德里发声,“是您自己说的,要是他再说一个字,您就把他……那他怎么回答您?”

“至于你,科斯德里耶夫,” 安东宁娜·瓦夏里耶夫娜说,“谈话会专门安排在校长办公室。记好。”

灯灭了,门被碰得一声关上。一段时间里,也许有三分钟,安东宁娜·瓦夏里耶夫娜站在门口倾听着。然后走廊里她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为防万一,我们继续沉默了两分钟。然后传来了科斯德里的轻声细语。

“听着,戈利亚,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我知道,”戈利亚郁郁地应道。“噢看我怎么收……”“你们还听不听绿沙发椅?”瓦夏问。没人回应。

“在一个大型企业里,”他开始讲述,“有一间厂长办公室。里面铺着地毯,摆有衣柜和办公桌,桌后是一张绿色的沙发椅。办公室一角竖着一面流动红旗,已长久不曾流动。有一个男人被任命为这家企业的厂长。他走进办公室四处端详一翻,觉得十分合意,于是便坐下开始工作。过一会儿副厂长走进办公室,看见厂长坐的地方只剩一具骨架。他报了警,却没搜查到任何蛛丝马迹。不久,副厂长便被委任正职,坐镇沙发椅主管工作。再后来人们走进办公室一看,又只坐着一具骨架。报警后警察再次一无所获。当再任命的新厂长得知自己前任们的遭遇后,便给自己定制了一个真人大小的木偶。他把木偶套上自己的西服,并将它放置在沙发椅上,便转身藏入窗帷之后,过一会提醒我,我记起一个黄色窗帘的故事,看会发生些什么。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了。突然他看见,从沙发椅中伸出无数铁丝,将木偶牢牢包住,而其中一根直朝咽喉而去。而后,当铁丝“扼死”木偶后,流动红旗从屋角挪出来,它靠近沙发椅,用自己的旗面盖住木偶。几分钟之后木偶一点不剩,而流动红旗从桌后挪开返回了自己的角落。男人悄悄从办公室走出下楼,从防火架上取来消防斧再返回屋内,对着流动红旗一顿猛劈。阵阵哀号传出,而从砍下的木块中涌出潺潺鲜血。”

“接下来怎么样了?”科斯德里问。“完了,”瓦夏回答。“那男人如何了?”“进了监狱,因为毁坏旗子。”“旗子呢?”“被修补好了摆回原处,”瓦夏考虑了一会答道。“那新任命的厂长会怎么样?”“一个样。”“我突然想起校长办公室的角落里有几面旗子,上面绘着红色的各中队编号,他有两次在各种庆祝大会上颁授过这些红旗帜了。他办公室里也有沙发椅,只不过不是绿色,而是红色,可以转动的那种。”

“噢我忘了,”瓦夏说,“当男人从窗帘后溜出来的时候,他已经须发全白了。你们知道黄色窗帘吗?”

“我知道,”科斯德里说,“托尔斯泰,你知道黄色窗帘吗?”托尔斯泰不说话。“喂,托尔斯泰!”托尔斯泰没有回应。

我回想起莫斯科家中的窗户上正好挂的都是黄色的窗帘,准确地说是黄绿色。夏日,当阳台的门整日敞开的时候,从下面的林荫路上传来马达的嘈杂和混杂的汽油味的某种花香,我常常坐在阳台旁的绿色沙发椅上,看着风儿如何拂动着黄色的窗帘。

“嘿,科斯德里,”托尔斯泰冷不丁地发话,“接纳亡者的方式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怎样?”科斯德里问。“多种多样。但却从不说白,接受为亡者。因为这样死人就不会明白自己已经死了,而认为自身还活着。”

“你呢,已经被接纳了吗?”“不知道,”托尔斯泰说。“有可能已经接受了,也可能回城里才接纳。我不是说了么,他们并不会通知你。”

“他们是谁?”“谁是谁,亡者。”“你又这样,”科斯德里说,“住嘴,我受够了。”

“好,正好,”戈利亚吱声了,“确实受够了。”“你,戈利亚,”科斯德里说,“明天一顿收拾仍旧跑不掉。”

托尔斯泰沉默了一会,“最重要的是,”他又开口说,“那些接纳者,也不知道自己正接纳别人为亡者。”

“那他们怎么接纳别人?”科斯德里问道。“想怎么接纳就怎么接纳。比方说,你向人询问问题或者叫人打开电视,而实际上你就被接纳为亡者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当他们接受某人的时候,他们应当知道自己在接纳别人。”

“正相反。如果人都死了,怎么知道事情呢。”“那就完全说不通了,”科斯德里说。“这样如何分辨谁是死人,而谁又活着。”

“怎么,你不明白?”“不,”科斯德里回答,“如此说来就没有分别了。”

“那你就想想,你属于二者哪一类,”托尔斯泰说。科斯德里在黑暗中动了一下,某个东西就重重撞在托尔斯泰头边的墙面上。

“白痴,”托尔斯泰说,“差点就打到我头了。”“反正我们都已经死了,”科斯德里说,“是吧。”“小伙子们,”瓦夏又冒了出来,“要我讲黄色窗帘吗?”

“带着你的黄窗帘滚一边儿去,瓦夏。都听了一百遍了。”

“我没听过,”戈利亚在角落里说。“那又怎么样,为了你所有人都该再听一次吗?一会又该跑到安东宁娜·瓦夏里耶夫娜那去哭了。”

“我是因为脚疼才哭,”戈利亚说,“我出去的时候撞到了脚。”

“你,顺便提一句,也应该讲故事了。当时你第一个开口说话,以为我们忘了么?”科斯德里说。

“瓦夏替我讲了,”戈利亚说道。“他不是为替你才讲的,仅此而已。现在轮到你了。而且明天你绝对躲不过一顿收拾。”

“黑兔子你们听过吗?”瓦夏问。不知为何,我马上明白他指的是哪只黑色兔子:在食堂前的走廊上,与其他东西挂在一起的有一副胶版画,画上是一只焦黑的戴着领带的兔子。画作完成得一丝不苟细致翔实,使那兔子显得通体黝黑。

“你看,我说过,你不是一无所知。来吧。”

“从前有一个少先队夏令营。在营区主楼的墙上画着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其中有一只敲鼓的黑色兔子。它的脚爪上不知为何被钉入了两颗钉子。有一天一位小女孩经过这里——吃完午饭去午休。她觉得兔子很可怜,便走上前拔掉了钉子。突然她觉得黑兔子在盯着她,就像活了一样。但她觉得这只是幻想,便自顾回了房间。午休时分,那黑色兔子突然开始敲槌打鼓。即刻营中所有人都昏然入睡。他们开始梦见午休已过,而自己醒来去喝下午茶。然后他们就像往常一样开始做事,打乒乓球,看书报等等。但他们其实一直在梦里。不久营期结束,他们各自回家。再后来他们长大成人,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但实际上他们一直深陷梦境,而黑色兔子一直都在敲着自己的鼓。”

戈利亚说完了。“有些不明白,”科斯德里说,“你说他们各回各家,要知道他们都有父母和朋友,难道这些人也都睡着了?”

“不是,”戈利亚说,“他们不是在睡觉,而是在梦中。”“一派胡言,”科斯德里说,“伙伴们,你们听明白了么吗?”

无人回应。看起来似乎全都睡着了。“托尔斯泰,你听明白什么了么?”托尔斯泰的床一阵吱噶作响,他俯身拾起某物向戈利亚掷来。

“你这混蛋,”戈利亚说。“小心你的嘴。”“拿过来,”科斯德里说。那是他之前扔向托尔斯泰的运动鞋。戈利亚交出了鞋子。“喂,”科斯德里对我说,“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没什么,”我说,“想睡觉了。”科斯德里在床上翻来覆去,我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但他不再吱声。所有人都不出声了。瓦夏在梦中含含糊糊呢喃着。我双目注视着天花板。窗外,路灯摇晃着,灯后的阴影随之在我们房间内摇曳。我转向窗台。月亮已然隐去不见。四周一片沉寂,只能听见远方夜班电车轱辘传来的断续细碎的声音。我久久凝望着窗外的蓝灯,不曾察觉如何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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