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都已长大[十二首]

若无其事

那个夏日的夜晚

炎热把空气蒸得熟透了

一家四口洗过澡，一起看电视

母亲躺在床上，不停地摇扇子

她胖，还是不停流汗

索性脱掉上衣

如男人一样，只剩短裤

记得当时，弟弟十岁了

喂养过我们的那两只乳房依然硕大饱满

像两只大白柚子，芬芳诱人

但我们不再是婴儿

父亲瞟了好几眼

扔过一件衣服

刚好盖住母亲的乳房

我和弟弟这才若无其事起来

清歌

当你在路上匆匆行走

我就是你身后草色中的一抹

小小的羞涩

芽尖上睫毛还没有睁开

蝴蝶刚刚经历了一个轮回

如果你回头看我一眼

只要一眼，略带人间温度的怜爱

我早已准备好了，从此

将我自己，连根拔起

理想主义患者

我包容，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丑陋

一如昨天，包容今天的叛变

我包容叶子，在秋天告别

鸟儿，为一个人收起翅膀

这一年，庄稼寸草不生

秋分过了，冬天不远

河流病了，在我身体里咳嗽

伤风一场赶一场

芭蕉树陈年的伤口多次发炎

逝去的祖母就在那一日

来到我的梦中，与我诉说她的哭嫁

无处告别

几场凉雨，催逼着夏走到尾声

把裙子和落英

一起带走了，连同

一朵蓝色牵牛花

这个季节引发了我整个夏天

久治不愈的孤独。而九月来临

有一列火车把你带走

再也没有回来

我经常仰望的那方天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

逃走了小小的一块

起风的时候，一株植物无处告别

紧紧抱着它自己

那些孩子都已长大

田野绿了，那些孩子都已长大

我们那时一起扮演电视剧

乡村就成了天堂

男孩子各显神通，女孩子羽化成仙

我们以柔条为剑，互相追逐

我们拜天地，掀盖头

用瓦片当碗，树叶做菜

我们纳凉的时候就玩扔苦楝大战

村子里鸡飞狗跳

我们吵啊闹啊，疯疯癫癫

那时候，乡村的夜晚

经过折腾一番之后，月色多么祥和

星星眨呀眨的，一点儿也不觉得寂寞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长大

没有孩子早早辍学，然后早早结婚生子

不知道乡村的命运会四分五裂

也不知道田野，现在只剩下老人和寂寞

华尔兹

春天醒来时

你就和大自然一起发情

换上长裙，披着长发

化一点点淡妆，满面灿烂桃花

飞着去和男人约会

你的左手拈花打坐

右手凡心出逃

阳光下，和风阵阵

刚长出来的小草，对你们挤眉弄眼

云朵载着你的春心荡漾

你们教小孩子放风筝

追赶一回童年的尾巴

直到童心飞高飞远

飞得再也看不见了

你们就躲在没有人的地方接吻

本质

我不是好女孩

喜欢勾引老实男人

是真金总得拿出来试试

喜欢和坏男人调情

脸一红就拉黑，把他忘记

找到一个不好不坏的男人

就和他谈恋爱

和他结婚

和他生一堆孩子

孔夫子说：三从四德

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我却顽皮地剪断了他的胡须

葱兰

这个名字一如天空的蓝，总是过于单薄

你或许知道水仙，从水仙的角度去解析

茎叶修长，花朵那样洁白惹眼

或许是云的泪，一颗颗落入凡间

打几个滚，就躺在这茂盛的丛林里

我忍不住要去触摸，那柔软的身体

闭着眼睛想象，月光的质地，丝绸的肌肤

指间有急促的呼吸，葱兰在颤抖

让我没有想法也有了想法

让我在光天化日之下，拥有暧昧

拥有八方恩仇

第一次

第一件胸罩是十四岁买的

乳房如扁平白色碟子

第一支口红是十六岁买的

把自己画成妖精

第一条项链是十八岁

一个男人送的礼物

第一双高跟鞋是二十岁生日买的

学习走猫步

从来没体验过香烟的味道

没有穿耳洞，文身

没有逃过课，不挂科

如今 ，人生第一次出逃

是坐火车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

因为她想生下一个

没有父亲的孩子

羞愧

我是农村的女孩

我不敢看自己的裸体

甚至洗澡的时候

都不敢洗那个敏感部位

那里脏，女人脏

那里是儒家文化最脏的地方

记得头次进入游泳池

我羞涩地低着头

用手小心翼翼护住那里

那里深埋着地雷

一碰，我的人生就会粉碎

读大学后

直到梦里有人唤醒我

我才敢面对镜子欣赏自己的身体

我的山水曲线起伏，玲珑有致

为什么我却羞愧了二十年

一只迷路蝴蝶

不知道它是怎么闯进了城市

在狭缝里折腾

这些会飞的花就剩下半条命

买者和卖者正在讨价还价

美总是被人拿来交换

城池的颜色却从不增减半分

红颜寂寞，不甘空老

玻璃橱窗是一面精致的陷阱

引诱一只蝴蝶走向坟地

寂寞在阳光里

传单发完了

她疲惫地点一支烟

眼睛眯起来

她不喜欢太强烈的光线

骨头里埋着放纵的种子

但不能发芽

潘多拉的盒子要用嘴唇开启密码

她喜欢七成熟的牛排

红色的鸡尾酒，穿休闲服的帅男人

如今，她要借一张画皮

来想象明天的故事

（责任编辑：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