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传统批评家遭遇网络
一
当网络文学猝不及防挺进中国文坛,借助技术传媒和文化市场的双重力量迅速成长,并开始改写当代文化版图、重整文学格局时,有传统的文学批评家不但大感诧异,甚至还有“集体失语”的尴尬。与燎原而起的网络写作相比,时下的网络文学批评显得十分薄弱,人们不难感到,批评的缺席和理论研究不足已成为网络文学发展的一大短版,在为数不多的网络文学批评中,我们很少看到传统批评家的身影。
当然,说批评家“集体失语”并不尽然。自打20世纪90年代汉语网络文学走进中国本土起,一直都有敏锐的理论批评家在关注和研究它,特别是2008年末中国作协发起“网络文学十年盘点”后,研究者更是多了些理性的自觉,评论的成果开始增多,媒体的关注度也有提升和提速之势。不过相对于传统文学理论批评的深入、厚重和成熟,网络文学批评不仅显得阵容寥落,声音微弱,有分量的批评成果更是凤毛麟角。人们普遍感到,面对近四亿网民,两干三百万手机上网者,两干二百万博客作者,以及海量的网络作品和新奇的网络创作现象,我们的理论批评似乎过于吝啬和冷寂,未能给予它们以充分的批评回应和理论解答。于是,“传统批评家如何面对网络”就成了一个需要直面且富有挑战性的话题。
说传统批评家有面临网络“失语”的窘境,大抵源于两种情形:一是自踞心态,二是语境隔膜;前者出于某种自矜式批评立场,后者则肇始于数字传媒语境的知识贫困和文化壁垒。
自踞类批评家习惯于以“精英”的姿态和强势传统代言人身份睥睨新生事物,他们大多并不上网或很少上网,对网络写作、网络作品、网络传播等文学现象并不了解也不屑于了解,便先人为主地断言“网络不过是马路边的一块木板”,谁都可以上去涂鸦的地方不会有什么好东西,甚或“网络如痰盂”,无非藏污纳垢之所也。既然“在网上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大狗小狗都可以叫上一通,一向自视“周吴郑王”身份的批评家是羞于与之为伍的。恰如有文章指出的:“面对那些异常出色的网络文学作品,那些固步自封的传统批评家们不是故作清高袖手旁观,就是闭目塞听装聋作哑。……传统的文学批评及其标准尺度对此往往是无能为力的。尽管间或有传统文学批评家客串网络文学批评,通常也都是隔靴搔痒不得要领的。”
另一类语境隔膜的批评家有所不同,他们不排斥新媒体、新技术和新文学,但他们的知识结构、文化认同和话语方式与新媒体、新技术和网络文学有着深深的隔膜。有时,他们有心涉足网络,品评文学,却又习惯于用传统的眼光与尺度去看待网络文学,用传统的文学体制去评价和规制网络文学,其思维方式、表述方式和价值设定方式仍然是属于传统的。一旦面对数宇传播下的新媒体文学,要么像堂,吉诃德一样拿风车当巨人,凭主观臆断妄加评说;要么在新技术、新传媒面前无所适从、无所作为——“技术恐怖症”使他们不敢面对网络文学发言,文化观念的差异又让他们不愿或无力对数字传媒艺术设辞置喙,网络技术的“后喻式”结构让他们一时间难以迈过这道“数字鸿沟”,知识语境隔膜以及由此产生的文化落差,使昔日权威的“批评家”成了网络文学批评的“门外汉”或“观景客”,以至于让网络写手和社会受众失去了对他们的“批评公信力”。从这个意义上说,有网络文学大赛邀请传统作家和批评家担任评委时,竟然受到一些网络写手的“资质质疑”,不是没有道理的。
二
传统批评家面对网络真的会出现批评失语吗?实际上,网络不是传统批评家的“克星”,网络文学批评也不是他们批评生涯的“滑铁卢”;不仅不会,网络传媒技术还可以为文学批评提供更为便捷、更易互动的公共平台,网络文学批评能给传统的文学批评家提供施展智慧才情、表达思想观念的广阔空间。这里的关键在于,面对网络等新的传播媒介时,传统的批评家应该有更为开放的心态、更为兼容的立场和更为积极地躬身作为。
首先,传统的文学批评家应该积极切入网络文学现场,获取技术传媒语境中文学的当下经验,以贏得对网络创作的解释力和评判权。分析评判对象的前提是了解和熟悉对象,那种不上网、不读作品、不做文本分析、压根儿就没有网络读屏体验的批评家是不可能介入网络批评的,即使批评也是不负责任的。现如今,网络传媒正以其“宏媒体”的巨大容载量,打破了书写印刷文学一统天下的局面,重构了当代文学新局。数字化媒体在冲击传统文学的同时,激活了文学市场——网络文学它以众多的写手、自由的生产流程、庞大的作品库容、迅速的市场覆盖和不断增加的阅读受众,迅速成为一支不可小觑的文学新军,占据了传统文学千年帝国的半壁江山,其强劲的生产体制、传播机制和文化延伸力,使它在当今文学的整体格局中呈风生水起、“风景独好”之势。在这种情形下,要了解和把握当代文坛,就不能不走进网络,切入网络文学现场,没有网络文学的文坛是不完整的文坛,因为网络文学已经成为当代文学的重要一翼,并且是最有生气、不容忽略的一翼。这时你会发现,网络传媒对当代文学现场的深层影响已经从文学“逻各斯”的观念原点上消解了许多文学惯例、观念谱系和生产体制,改变了人类干百年来为文学约定的“议程设置”,打破了原有文学场中的亘古恒定的“关系平衡”,引发了文学要素裂变。如从文学表意体制看,网络媒体在“文学与生活”关系的基础上增设了“文学与虚拟生活”的关系;从媒介要素看,网络写作从语言文字向数丰化符号转变,让文学文本由“硬载体”走向“软载体”的存在方式;在文学的价值要素上,网络创作用界面操作解构书写语言的诗陸,使文学作品的“文学陸”问题成为技术“祛魅”的对象,导致传统审美方式及其价值基点开始淡出文学的思维视界……我们的理论批评家如果不了解这些变化,不去感受、体验和思考这些变化,就不能解释这些变化的真正原因,更不可能为这些变化提供经验言说、体验解读、观念支持和价值引导。如果这样,批评家的批评即使没有失语,也将会是失效的。
进而言之,让传统批评家切入网络文学现场、获得有效言说的基本前提是调适批评家的话语立场,能够兼容、宽容并尊重多元并存的文学现实和多媒共生的艺术生产机制。我们知道,文学的目的地是指向人的心灵,却并不拒斥任何通向心灵的路径。几千年来,文字的载体一直在变化,如从龟甲、钟鼎、布帛到纸张印刷、计算机网络、手机终端等,但人类赋予文学的表征心性、情动心灵的目标始终没变,如老作家陈村在十年前所言:“文学有关人的心灵,从来可以由各个道口进入。”传统批评家大可不必在新媒体文学面前过于自矜,陈村形象地比喻说:“他给你看的第一张照片已经打好了领带,你可別以为那领带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因而提出:“有人一口咬定网上的文学作品都是垃圾,那是精神错乱,我们应该怜悯他。有人说网上的作品才是文学,那是理想,我们要努力。我看到的情形,站得远一些说,网上网下作品的好坏比例人体是一样的,都有佳作和劣作,都离伟大的文学较远。或者说得绝对一些,它们本来就是一个东西。”是的,纸承网载都是媒介,网上网下都是文学,区別只在于文学的品质,而不在创作方式和使用哪种载体,大可不必戴着有色眼镜看待网络文学,以守成立场区分文学的“嫡生”和“庶出”;哪怕你是名家大腕,介入网络文学批评也并不会掉份。电脑艺术、网络文学、手机创作等,是与知识经济时代的高科技环境相适应的,是这个时代环境的文化表达。我们只有立足现实,超越传统,实现知识视野和观念模式的更新,才会有文学的进步与创新的活力。笔者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今天,数字媒介的技术力量,已经使文学的存在方式、功能方式,文学的创作、传播、欣赏方式,文学的使用媒介和操作工具,以及文学的价值取向和社会影响力等,都发生或正在发生着诸多新变,因而传统文学的观念形态也必须在思维方式、概念范畴、理论观点、思想体系和学理模式等总体构架上,由观念转变推动理论创新,由理论创新达成理论创新体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数字媒介对于文学传统的挑战变成文学在涅槃中再生的契机,在迎接挑战中建设数字媒介语境中的新文学。”作为传统的文学批评家,他们大多都有敏锐的艺术感受力和丰富的文学经验,涪熟历史文化传统,还有积淀深厚的理论学养,只要放下身段,切入网络现场,调适主体立场和文学心态,必将在网络文学批评领域大有作为,未来的中国文坛也将有阵容更为整齐的批评家阵营关注网络生态,并让切近网络的网络批评成为网络文学健康前行助推器与活力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