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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原点”虚构来考量迟子建小说创作中的人物形象

作者:李 一 来源:南方文坛


  好作品能够创造生命体。长久的阅读经验使得我们认定大体量的作家是通过创造生命体来亲近读者。重读迟子建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它的历史时空和思想容量不禁让我思索迟子建写了那么多的故事,为什么只呈现出一个生命体:一个女人,而且有关这个女人的呈现也并未明晰,很难为普通读者所记忆。对这个问题,篇幅和格局不失为一种解释,却也未必尽然。
  迟子建总是在选定自然生命的一个阶段去灌注生命能量,然后设置时空,再往上写入,往下触碰时代。这在她早期的创作中尤为明显。她甚至有点太过轻易地仰仗人的生理年龄,并以此作为看世界的眼睛,比如老人和小孩在她早期作品中的视角与表情基本是固定的。对自然生命的仰仗更重要的体现在她通过一系列作品所虚构出的一个女人的生命。这个女人在作品里有着童年、少年、青年、中年直到暮年余光。暮年是人生的终点,但不是女子生命的最后一站,因为迟子建的做法是让自然生命中的暮年去接续虚构作品中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这么一条生命线而继续往前走。它可以看做是作家刻意的营造的“生命轮回”。其生命能量的集散不断撞击作家当下的创作,且这个生命是在叩击现实生活中逐渐明晰,当它在作家的艺术生涯中越来越强大时。它叩击现实的力就越来越足。
  小说中的人是桥,它渡读者和作者进一个艺术的世界。如果故事对人物缺乏给养,将无法立起人物形象。人一物一形一象,实包含四个方面,或者说四个层次,而非是单指一个对象。对人物形象的解析到底有几分几层能够达到对“人”的了解?其中作品本身的容量也限制了对“人”的探讨。从这个方面来谈,作家论在文学研究中相当重要,它的格局相当之大,它是一条让批评家走进作家艺术世界的路,我认为唯有在那个世界里,作家和批评家才有机会得到沟通,不光是作家和批评家,任何读者想要在作品中得到给养,也必须到达那里。从那里开始,自觉地审视生与死的问题,艺术的探讨从那里才可能沟通生命。物一形一象是到达“人”的梯子,有时这个梯子也未必需要,因为读者未必能突破梯子本身的迷障,作者也未必篇篇都设置出好的梯子,可梯子毕竟是梯子,没有它,到底不行!本文就先从梯子进入,来分析迟子建笔下的人物(男人女人和孩子),从梯子到“人”,再返回来看路途上那些风景,由这样的途径试着来论述迟子建创作中的存在的“同一人”特点。
  进一步说,有关“人物形象”的解读,本文试图尝试这样的一种方法:人,乃是一撇一捺写就之人,是本体;物是属家性,可指时空;形是身体,指性別和年龄;象是容貌,面部的信息透露内心的秘密,身体的特征隐喻命运的设置。物一形一象,合起来是梯子,是从形而下到达形而上的路径。物一形一象提供故事,它滋养人,也剥削人。
  
  一、渔樵
  
  渔、樵二字概括了迟子建笔下人物的空间域和时间轴。渔、樵首先是生存方式,解决了人的物质给养,同时渔、樵各自后面都是一种生活和思维方式,还有与自然的关系。这三方面包括进去,时空就都具备了。迟子建已有的创作没有超出渔樵提供的历史和场域的,她围绕着人类生命起源的那个点编织故事,这是迟子建的特殊之处。这正是有些评论文章所讨论的迟乎建创作中的童话情结,乃至所谓的“温情”之所在。围绕渔樵的原点写作,她试图不断扩张或者说获得故事设置上的自由度,在其1990年左右的一组作品显示出作家的那种走出“原点”限制的倾向,如《遥度相思》、《怀想时节》、《炉火依然》、《与水同行》、《香坊》等,而这些作品基本上不太成功。有意味的是,迟子建的作品似乎并未太多或者说明显地受到当时文坛上思潮的影响,我归之为这是其“原点”辐射的结果,就是说,同时代的很多作家,少有这么一个像是其心灵之“铆”的那种影响到其创作的“原点”。当然,有一批小镇系列小说在文坛慢慢出现,比如苏童的枫杨树,再晚一点还有鲁敏的东坝等,有这么一些作家是以小地方为场景集中虚构不同的故事,这些故事可以彼此互相解读,仿若是读邻里之间的八卦。这些与迟子建的不同在于:迟子建写的是人,而它们像在为一个地方作传。
  “原点”事实上就是迟子建艺术创作生命力的“铆”。2007年5月,《当代作家评论》杂志在大连举办了一场关于《启蒙时代》的作品研讨会,迟子建在会上发表了她关于“不看”的观点。她借助两个感想谈“不看”:一位俄国作家让她思考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作家能否忠实于自己的灵魂,由这点她针对王安忆创作中“变”的特征。指出“千变万化中有一个东西不变是挺好的”;在青岛听到白先勇说:“站在樱花树下,像人禅样的。”她认为“不看”也是挺好的,“不看”是为了强调心灵世界所能提供的滋养,所以她建议王安忆可以少“看”点。迟子建不要太多的信息量的背后是她的写作观。作家写作观的成型会受到很多方面的影响,比如天资,其中在创作给她制造的困难或者说提供的机会,也许会占更大的分量。写作观对写作者一定有所束缚,同时作家一点点创造的艺术世界对作家反过来也会施力,而对于那个世界,很多作家未必自觉,这反过来又会影响她的写作观。
  地域上的渔,比如《鱼骨》、《逝川》、《白银那》等都是写小渔村,无论名字,迟子建把它们都写得像一条鱼。其中,《逝川》是最美丽的一篇,它把现实的信息量压到极低,然后用对大自然的比拟来刻画人物,这些人物特別像是自然的气凝得紧些而后凑出来的形状,似乎再吹一口气,他们就又都散了。这篇小说是用人的社会关系和人与自然的现实与隐喻关系合起来建造出一个三维空间,最后,三个关系产生作用力终于把那个叫吉喜的女人推到神的位置,超出这个三维。这个路径非常有意思。分析《逝川》,完全可以找到迟子建的思路,她是怎么让一个人不断被剥夺俗世的幸福,然后又是如何把这个人推往高处,那是一个沟通天与人的“萨满”。这也就是后来《额尔古纳河右岸》里的一条路子。《逝川》是迟子建写渔的一个静态的、封闭的标本,我坚持认为这篇小说对于解读迟子建所有作品都有帮助,当代文学因为有了这篇作品,其想象力的丰沛和优美已经达到一个高度一美的高度。《鱼骨》的写作要更早一些,它在迟子建的创作中较早奠定下故事中女人和男人的一个关系模式。参考她近两年的作品,如《鬼魅丹青》、《塔里的风雪夜》,男女的模式仍然在那里。她写的不是浓烈的爱情,而是男女之间的亲情。《逝川》写了小渔衬里生命的延续:吉喜苍老的手上托住新生的婴儿,这本身就是一个仪式。《鱼骨》写的是一对不孕的夫妻,在血脉的断层,如何解决延续生命的问题。《白银那》直接写到葬礼,葬礼过后,白银那却在渔村之外的世界里有了生命,因为女教师在心里永远地想念着它。这都涉及一个自然生命的问题。该问题一定会在迟子建日后的创作中以另外的故事来继续,其实在写樵的故事中,关于自然生命的思考一直是故事的核心,几乎所有的故事都充满了“延续生命”或者说“保持生活方式”的焦虑。
  樵的故事基本上是围绕鄂伦春族等部落人群去写的。鄂伦春族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讲述的是鄂温克族)的故事却比迟子建笔下的其他故事有烟火气,如果说渔的故事里的人物像精灵,那樵的故事里的人物才有人间气。新世纪以来,迟子建的小说越来越“朴茂”,她采用简单的故事情节,讲男女之间的情事,她让小说里的人物获得强大的生命力,她挖掘生活里给予普通生命昂扬的一种精神,写那些故事好像是在山坡上唱山歌,美丽不失厚重。这里的关键词是男女情事。两性的紧张与和谐提供给迟子建近些年来持续不断的创作灵感,《野炊图》、《一坛猪油》、《解冻》等核心都在这里,以至处理两性关系已成为她最近几篇小说最最有看点的地方,在那个关节上,她会出其不意,会带来对生命重新审视的兴趣和信心来。这一条路径,其实是从鄂伦春等族人的故事来的,比如《树下》、《微风入林》一直到《额尔古纳河右岸》。迟子建80年代的很多作品都在童话或者寓言的路子上,它成就了迟子建艺术世界里的轻灵、优美的童话气质,同时对她也是局限,突破局限的路子正是樵。这样说下去,渔和樵本来就越说越有意思,渔有水气,樵有火气,渔樵合起来成就了文学中现在的迟子建。在渔的那里,她是借封闭的童话(《逝川》)来成就历史时间;樵是借鄂伦春族近似原始或者说自足、封闭的生活来完满樵的历史内涵。除此之外,鄂伦春等族的故事给予迟子建大的自由,包括想象力方面,还有就是它有大的空间去容纳对现实紧张的设置,比如说,现代化进程对这样一种原始林地生活的压榨,少数民族汉化的危机,以及对我们当下生活的直接批判等等,这就是迟子建犀利的批判力所在。她在借助对一种散失来批判现实生活中流行的关于“前进”的逻辑。同时,有关信仰、文化、人伦亲情的极度肯定将这些故事中的人物再次推向神的境地。可以看出,迟子建写的还是那些故事,可是故事里的人越来越厚重,故事面对现实也越来越犀利,她正在从那个封闭的童话世界里走出来,带着多少年来在里面积蓄的力量。而《微风入林》里透露出一个信息是,樵的世界确确实实是个能救治现实生活里的疲软病症,因为它健康,它其实已经跳出健康与病态这个层面。仿佛樵的世界是世界萎顿之前的那个人类世界,站在山下看它,它是昂扬的,它给人对生命的热情。这种情感从《树下》那个小姑娘对鄂伦春族少年的思慕就已开始。后来的小说里,迟子建有一部分笔力用在关注那个樵的世界自身的处境。
  樵的书写里有两个问题需要点出:萨满和性。萨满是从内部看樵世界的精神,性是从山下看山上,从外面打量和想象。而它们正好是生命的两端,就是精神性和生物性,两个指向都是维持生命。可见,迟子建小说中生命意识的浓烈,她正是从这里接通萧红的艺术世界。退一步,萨满是在用不同的时空形式写吉喜的故事,不过力量更大。而性的书写直接带来迟子建近年来虚构两性关系上的大突破。在她早期作品中,儿童视角为评论者所乐此不疲地不断言说,其实它很长时间是迟子建创作中的便利也是障碍,需要研究的不是儿童视角这个现象而是后面的内容,儿童视角本身就是个策略,它所能提供的资源并不多,其深度也有限,仅有的一点便利,着实大大阻碍了作家对人生的挖掘。让迟子建释放能量的阶梯是樵故事中的性。在这之后,迟子建故事里性是一派坦荡。这种将性写到坦荡的境地需要气魄,不仅如此,她还能够眺出性来写性,性就作为生命的一个重要内容出现在作品中,而不是单薄地把性作为一个可以灌注作家思想的形式,这点上迟子建拥有了她独特的一面。把性写得有内容,也是她对当代文学的很大的一点启发。
  
  二、形
  
  男女关系的设置使迟子建的小说越来越好看,在这些故事中男人是“渡”那个女人的一个竹筏。这一节将讨论迟子建作品里的女人以及在她们生命里划过的那些男人们。
  两性关系最物质的地方在于性,而这在迟子建的早期创作中是缺失的。这个问题本文将从对迟子建创作中女人的成长问题的分析来论述。她最开始以儿童的眼睛进入创作,她面向的似乎是一个人的童年记忆资料,并对这些记忆资源的仰仗比较黏稠。其中《沉睡的大固其固》在其早期创作中非常优秀。“大固其固”表露了迟子建已经开始走出自我关注的小圈子,走向新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作品取一个传说给小女孩理解人世间说不出口甚至是不易察觉和理解的深情。小女孩是把这个世界童话化了,因为她的童话,世界就获有了种轻灵,同时它是镌刻在小女孩成长记忆里的故事,有小女孩血缘里的痛,它势必要在小女孩漫漫的人生路上发挥作用,所以它亦好比是迟子建为其曰后创作而撒下的一粒种子。从近年来迟子建的创作看,这篇小说所提供的信息要丰富于《北极村童话)。因为小说是用鄂伦春的因素来发展想象力的,如小镇的名字叫大固其固,它给予了小女孩想象童话世界所需要的神秘感,也给予了媪高娘讲述故事的时间跨度,它用河流将小镇导向开阔的大自然,不仅如此它还提供了鱼的物象,以上几点都是在作家后来的创作中产生重要影响的方面。“大固其固”,不论它在小说设置上的“前史”还是说迟子建设置出来的它的正名(鄂伦春族语言),就其字面来看“固”乃是铆钉人生的状态,那里就是小女孩的故乡。故乡之故是用来离开的,女孩长大了,故乡就只在她的记忆里。从对故乡情愫的描写到《逝川》里抽象出一个基本封闭的阿甲渔村再到《花忙子的春天》里对经济发展中农村现状的犀利批判以及对人生命尊严的审视和思考展示出一条相对清晰的有关迟子建创作的道路。需要考察的是她在用谁来为情愫赋形?
  最先是一个小女孩。她天生就是揭秘者,她的眼睛是用来化解隔阂、发现美,最后提供一幅童话的图画。就连现实里相当紧张、敏感的题材如《花辦饭》都被小女孩看出另外一个世界来。那个世界的特性是恒定。现实里的风吹草动为恒定的世界制造了故事,并凭借这个故事去掘一条路子以便刺探恒定的世界。后来小女孩的身形不见了,只是一双眸子在教你看那个由其擦亮的世界。迟子建的小说很容易直接抽象为一个仪式,然后被赋予很多意义,这在上文已提到。《清水洗尘》中那个叫天灶的男孩基本上是按照对女性世界书写而设定的,这是写作上的便利,天灶是对那些小女孩眼睛的一个补充,即使用丁男孩讲述,但作品总留着缝隙让人看见那个女孩子天真又有点狡黠的眸子。孩子的眼睛在迟子建的创作中,至今发挥着重要作用。《鬼魅丹青》里,迟子建硬是拉出一个孩子来看那些欲求解释事实而不能缺的画面。但总体来说,她在创作中对这双眸子的依赖在逐渐放开。
  从上面的分析中可以导出迟子建的另一条线:是老妇人形象。本文在试图说明她的作品中有一个小女孩成长的故事:从小孩的眼睛到初涉人世再到老妇人,可以讨论的是,到底人物的心性在世间法里到底有多大的发展?有关老妇人在迟子建最初创作中就出现了,如前文分析的《沉睡的大固其固》。在迟子建的创作中,人物的性格基本是稳定的,这点是我讨论她作品“同一人”的切人点,所以《沉睡的大固其固》里媪高娘的塑造完全可以是后面《北极村童话》、《吉亚大叔和他的墓场》,以及《布基兰小镇的腊八夜》中的形象。只不过《吉亚大叔和他的墓场》中是男身。迟子建笔下的老妇人多是要用双手接新生命的那个人,媪高娘是、吉喜更是,这里的吉亚呢,恰是一个为生命终点守护的看墓人。老妇人们像是一地的庇护神,守护子孙,主生育。而吉亚呢,却是冷香惜玉,庇护女人。正是男身将女性理想中渴望的守护给托了出来,它一方面侧写出女子们天生的美丽,另一方面又是老妇人心性里可能发不出来的那种现象界的、对世界的庇护。吉亚对那个屈死女子的塑像亦如一个封神的仪式。后来吉喜故事即《逝川》中缺少的物质仪式,在这里已经写毕。如果吉亚的塑造还不完全是从女性的角度,那《亲亲土豆》则是确凿的证明。后者中名为秦山的男人着实把女陸给写灵动了。迟子建的有些作品里,不是她在写女人,而是作品里的男人来写女人,写出来的是女性内心温柔又坚韧的那一面。《亲亲土豆》最后写“还跟我的脚呀?”这是大场面的壮阔,有了这一笔,后面出现《野炊图》里小年轻和那个大姐的故事就不足为怪。再比如《腊月宰猪》所有的限制和条件都带有天然的合理性,无论是齐家的受尊重,还是齐大嘴急着想给家里续个女人以及受到的集体拒绝,还是南方女人带有悲壮决绝姿态的来到和出走,当故事最终落实到“鞋”这个物象上时,小说就具有开放的对话性。 上文从自然生命阶段和性別借用两个角度梳理迟子建创作中“同一人”现象。“同一人”并非是理解上的一个时空中定格了的人的多面向,而是是在历史中不断受打压又不断重新站起来继续走向生命那端的一种生存品格。这个问题用仪式最能解读:花忙于因为托着那个小生命而感觉自己找到一盏黑暗中的一盏灯,灯的作用不止于光亮,它能激发人内心对生的渴望,哪怕仅一点点渴望,没有灯,人也可以走下去。
  又如《鬼魅丹青》里,写的是两个女人的角力,看做是一个女人的两面也未必不对,一面是她以之光亮于世的,一面是被另一面所压制的。另一篇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也有这么两个女人,它好像是用“伤”来写“伤”,最后那个女子走啊走,放了一盏河灯,这是种寄寓,对于一篇虚构作品来说,其人物的伤痛等等基本上没有“发展”,事实上迟子建的不少作品在这个问题上都有共性,就是说,到结尾时少了一口气,我认为《鬼魅丹青》里这口气稍稍足了。好作家她就是有这样的能量,给你期待。《鬼魅丹青》里,其笔端经营出来的氤氳,胸中的大气,以及故事里两个仿佛是一入两面两身的女子,写得那么好,在这里,大伤大痛成为福报,是一帖补药,消化过后,整个生命的质感就出来了。
  可是,再这样写下去,迟子建笔下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的?细心的读者可以排除很多离谱的猜测,可是到底这个女人已经到了今天,她是神,又是小女子,她沧桑又孤寂,她有能量却又着实单薄,迟子建要给她一个出路呀,俗世毕竟是她的家,应该把家还给她。作家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三、象
  
  迟子建笔下的人物像“精灵”,“精灵”像是被风干了的人,个个怀揣着不言的伤痛,轻轻地游走在俗世。它还是在用孩子的眼睛无所忌讳地把隔阂破除,把人拉近,讲门背后的故事,而这些故事讲来讲去都是些伤心的故事。如果把“精灵”的写作压到一个需要出路的境地,迟子建找了两条路:残疾和动物。
  残疾在文学创作中本身就是一层意义,它用“缺”来为思想腾出空间,由于这一点,很多初学者特別热衷于写残疾的生理症状,用得不好,只会蛮横地往上面添加隐喻意义,寒酸、別扭。创作需要对生命有敬畏之心,让一个生命在你的笔下残缺不应该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剥夺了他,你要给予他些什么,否则,小说的理想在哪里?隐喻是多层次理解作品的钥匙,好的隐喻会将读者带入最严肃、严密的哲学思考中,它抽象时空,能通玄关。好的隐喻层层高,它在神秘的丛林中。坏的隐喻,直露生硬,应该避免。评论文章从隐喻下手解读文本时,最好的是能极大地把好小说里的精华用直白的方式点出来,它同时是对作品的二次创作,它刺激读者的想象力,不停地解读,创作将不停地进行下去,这是一种深度解读的途径,但也最为容易过度阐释。残疾本身的并没有多少隐喻的空间,它需要意象去组合,在小说中生出两个场域,即现实的世界和隐喻的世界。如她小说中的“仪式”不是直接铺排的,而是阅读中自然抽象出来的,这种效果的前提是作者压缩了故事的信息量,单用骨干支撑故事时,故事很容易被抽象。迟子建好像一名通神的法师,她想方设法地要拉拉天,把故事讲成立体的,故事通了三界。残疾是她在人世制造的缺口,它直指人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盲人报摊》、《雪坝下的新娘》和《采浆果的入》,都是在身体有所限制的生命里去创造美好人生,这些作品迟子建写得都很美,她的想法和意图也比较明晰,不圆满的地方是故事之为故事发挥得不够。
  残疾后面的生命抒写其实是包容在迟子建对女人的塑造上,比如《起舞》。再以媪高娘等人物形象说起,会发现其实这种生命的性格一直没有改变,它一出场就是完整的,无论身形是男是女,无论是幼女还是老妇人,其生命观惊人地雷同。残疾虚构还包括一些性格上的特殊刻画,如《一匹马两个人》里面的儿子形象。儿子的性格眼马的心智连在一起,勾画出迟子建笔下那个女人眼里所看到的世界。马是她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动物,主要是出现在描写鄂伦春族人生活的笔墨里,马之外,迟子建还常写狗、鱼,驴、鸽子等。动物在她那里是绝对通人陸的,并且是解读故事的玄关。似乎迟子建但凡在小说里设置物象或者隐喻,故事就特別需要解读,需要再解释。比如吉喜和泪鱼(泪鱼虽说是迟子建创造的童话里的鱼,这里还是将其作为鱼类来看,这篇小说可参考汉乐府《枯鱼过河泣》)两者是能够互相解读的,尤其是在《逝川》里,两者的关系完全象征化。像《一匹马两个人》这样的作品,它现实环境里的信息量比较大,比如时代因素,所以马的解读上就有了丰富性,但本质的一点是,马就是当一种人性来写,它无言,却最最忠实、长久地守候它的主人。还有《腊月宰猪》里齐小放的那头驴等等。迟子建在创作中相信这些无言动物提供给人世的安全感。《鬼魅丹青》里的鸽子,它们极度聪明,却永远不能发声成言,只有用身体的蛮力去表达,这篇小说里,她写到那个男孩完全是出于对鸽子的怜惜而编造谎言。
  从无言的生理局限来说,动物相对人类也是一种残疾。迟子建的艺术世界里,有一条很明显,她信任被剥夺的人生后面有更为有力或者说可靠的东西在。这些东西一起把作家的艺术世界点缀出来。
  
  结 语
  
  在渔樵的场域中,迟子建的“原点”书写。用众生相表达她艺术世界中关于“入”的认识。在这条路上,她像一个拿着画板聆听神音的女孩。再往上走,她能走到哪里,出路也许在下面,在时代的声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