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风
作者简介:瞿伯良,六十三岁,湖北省罗田县人。一九八三年开始文学创作,在《长江文艺》、《小说林》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三百多篇。
一
文明办六个人,三个男人三个女人。
这天上班,大家照例一杯茶一张报,正喝着看着,忽地一阵风从门外刮来,“啪”的一声把门头上吊的门牌刮掉了。
听见响声,办事员小马回头一望,见门牌掉了,故意大声嚷嚷:
“坏了坏了,门牌落地可不是好兆头,说不定俺们单位要撤了。”
“迷信。”胖姐朝小马翻一眼。胖姐是文明办主任,五十多岁,因为胖大家叫她胖姐。
小马朝胖姐摇头晃脑:“才不是迷信呐,这叫行为预测,是门科学,有本书专门作了论证,很灵的,不信你以后看。”
“撤就撤,早撤早好,让我们也出去闯闯世界,待在这就像待在牢房里,早晚得把人憋死。”说话的是个姑娘,叫胡蝶,性格特开朗,爱说爱笑,笑起来样子很迷人。
小马说:“真要撤了,我们往哪儿摆呀?”
胡蝶说:“你还想要人摆你呀?自己摆自己吧,实在不行就去搞个体,一样活人。”
小马摇摇头说:“个体税重,划不来,不如我们六个人合伙开馆子,胖姐当老板,老孙当副老板兼管账先生,我掌勺,你端盘子,刘路骑车子搞采买,还有黄兰,就站在门外专门拉客。”
黄兰脸色通红,生气地说:“说话注意点,别侮辱人。”
小马忙解释说:“兰姐莫误会了,我说的拉客是招揽顾客,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行啦行啦,玩笑就开到这儿吧,再开下去就不像话了。”胖姐也有些生气了,不过她又很快平静下来:“大家放心,文明办撤不了,越是改革开放,越是要加强精神文明建设,怎么会撤呢?”
“就是嘛!”副主任老孙也接上了:“精神文明是社会主义主要特征,只要还搞社会主义,就有我们的饭吃,大家何必杞人忧天哩?”
大家不再说话了,依然喝茶看报。胖姐走到门外把门牌捡起来,门牌是有机玻璃的,没摔坏,只是链条断了。胖姐用抹布把门牌擦干净交给刘路,叫刘路重新挂上。刘路个头高,踮踮脚就把门牌挂上了。
二
这时候新办公大楼竣工了,没等油漆干透,各家都抢着往里搬。文明办分在七楼,最顶层,搬起来特费劲。好在他们家当不多,六张三屉桌,六把木靠椅,两乘掉了油漆的破文件柜,一部打得出去打不进来的破电话机,真要搬,两个来回就能搬完。
大家正要搬,胖姐摆摆手叫大家停下。胖姐有高血压,对分在顶层很有意见,气冲冲跑去问行政科:“怎么单单把我们分在七楼?”行政科长开玩笑说:“谁叫你们是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当然要住在最上层嘛。”说完便朝胖姐嘿嘿地笑。但胖姐一点也不想笑,很严肃地说:“能不能换换?”行政科长讨了个没趣,也很严肃地说:“可以,等安了电梯,再把你们换到一楼。”胖姐一听,脸气白了,心里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胖姐阴沉着脸转来,大家问她还搬不搬,她闷着头一言不发,打开抽屉倒两片降压灵吞了,隔了一会儿,又叹口气说:“搬吧搬吧,谁叫咱们是后娘养的。”说着说着,竟然掉下了两滴泪珠。
七楼就七楼,大家照常准时上班,星期四照常理论学习,雷打不动。八点半,看看大家到齐了,胖姐从抽屉里翻出一摞文件交给小马,让小马从中挑一份念念。其实小马最烦理论学习,一理论学习,他就想办法请假或在学习时打瞌睡,但胖姐有办法治他,封他理论学习辅导员,专门负责星期四念报纸念文件。
小马一脸无奈的样子,接过文件一份一份挑,挑来挑去,最后挑出一份某市干部嫖娼的通报。刚要念,坐在他对面的黄兰突然把文件夺下来,冷着脸说:“理论学习得正儿巴经学点理论,谁叫你念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黄兰是个独身女人,三十多岁,因不能生育,两年前她丈夫把她甩了,从此她就恨天底下所有男人,出言吐气都是冷冷的。
小马不服气,一把把文件又夺回来,绿豆大的眼睛瞪得溜圆:“你看清楚了,这是政府通报,怎么乌七八糟?我们是搞精神文明的,不抓这抓什么?”
黄兰冷冷一笑说:“你呀,怕不是想抓,而是想学吧?”
小马刚要还口,胖姐摆摆手说:“算了算了,都跟我少说两句行不?黄兰,你再挑一份念念。”
黄兰挑一份关于反和平演变的讲话材料叫小马念,小马不念,反问:“你没长嘴呀?”
黄兰说:“你妈才没长嘴哩。”说完就拿起文件自个儿大声念起来。
黄兰念得很认真,但听的人都不怎么认真。胖姐捏支笔,不停地在本子上画什么;老孙眯着眼,似乎在听,又似乎在想别事;小马仍旧看那份通报,埋着头,整个被吸进去了;胡蝶望着对面的刘路,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些什么;刘路的桌子挨窗,此刻他正侧着身子看窗外的市委大院。
院子里停了许多小轿车,有宝马、有蓝鸟、有皇冠,还有些叫不上名的,辆辆都是崭新亮绽的,远远地望去,像一群漂亮的小甲壳虫,在太阳底下闪着耀眼的光亮。刘路想,中国发展最快的恐怕要数这玩意儿,七十年代毛主席他老人家还坐北京吉普,到八十年代小科级就不想坐了,纷纷换上小轿车,现在更是阔气了,一屁股坐几十万。刘路又想:假如各行各业都像小轿车发展这么快,四个现代化恐怕早就实现了。
刘路这么想着就不愿再想了,连忙把视线收回,正好与胡蝶的目光相遇,于是二人相视一笑。这一笑,恰好被黄兰瞧见,很是反感,便“啪”地一下把文件摔在桌上,不念了。
声音惊醒了老孙,他睁眼定定神,然后看看表,问黄兰怎么不念了,黄兰冷冷甩了一句:“没人听,念什么念?”
老孙以为是说他的,脸一红,又让小马再挑一份念念。小马刚要挑,胖姐放下笔摇摇头说:“算了,上午就学到这儿,剩下的时间就扯扯工作吧。”说完便朝老孙看一眼,老孙连连点头:“可以可以,那就扯扯工作吧。”
于是就扯工作,一扯就扯到钱上。
为配合市委先进性教育,文明办搞了个文明单位达标标准,经过两个月的检查验收评比,终于评出了二十个市级文明单位,材料上报市委,市委经过研究也同意命名,问题是开命名会的经费无着落。找财政,财政说单位经费包干,包干以外的要市长批条子。找市长,市长说他表示理解和支持,但他拿不出钱,说吃财政的越来越多,财政收入又起不来,三月份的工资拖到五月份还发不下去,说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搞钱发工资,先解决吃饭问题,至于开会,他管不了,得靠单位自己想法子。说完,还亲切地拍了一下胖姐的肩膀。
于是胖姐就叫大家想法子。胖姐说她刚才略算了一下,开命名会包括会场奖牌证书吃饭拍电视最少也得一万块。胖姐让大家扯扯,看这个会怎么开,钱怎么来。
小马总是打头炮:“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又不能抢银行。我说这个会有钱就开,没有钱就不开。还是市长英明伟大,眼下最要命的是吃饭问题,不吃饭想文明也文明不起来。你们要是觉得没事可做,不如干脆放一个月的假,让我们出去捞两个,哪怕上街捡破烂也比坐在这儿等工资强。我都两个月没交伙食费了,我老婆说这个月再不交,她就要找个第三者拿钱养她。”
小马发言时故意捏着嗓门,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大家一听便笑起来,只有黄兰仍旧冷着脸,说:“我们是搞精神文明的,不能忘记自己的责任。现在精神文明不被重视,还是一手软一手硬,面对这种状况,我们应该自尊自爱自重,因此这个会不但要开,而且还要开好,造一造影响。”
胡蝶说:“精神文明得有物质文明做基础,没有钱会怎么开?别忘了,就连我们隔壁的会议室现在也要计时收费了。”
沉默了一会儿,胖姐把眼光投向刘路:“刘路你意见哩?”
刘路笑笑,把身子住后仰仰,说:“我意见这个会要开,不然,前功尽弃不说,人家还会笑我们几个人没能耐。现在问题的关键在钱,有了钱一切都好办了。”
小马说:“你这话等于放屁。”
胖姐白了小马一眼,仍调脸望着刘路,刘路接着说:“我有个想法,能不能以会议的名义收点宣传费。这次命名的单位多数是企业,开命名会实际上是帮他们搞宣传,提高他们的知名度,让他们出点钱他们也许会同意的。现在提倡借鸡下蛋借米煮饭,我们也借一次,这叫文明办搭台,文明单位唱戏,口号很响亮的。”
小马鼻子一哼说:“狗屁,你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
大家哄然大笑,连从来不笑的黄兰也咧了咧嘴唇。胖姐边笑边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是个法子。老孙你说呢?”
老孙也把头点点:“试试吧,也许真是个法子。”
三
文明办行动起来。
胖姐很有信心,让老孙把人员分一下工,两人一组,每组跑两个单位。老孙点点头,说分三个组,人员自由组合。小马抢着说:“我跟胡蝶一组。”胡蝶说:“不,我跟刘路一组。”小马打一下自己的脸,胡蝶问他打脸干什么,小马说:“谁叫它长得不如刘路。”刘路笑了,胡蝶也笑了,说:“你打自己干什么?要打就打你老爸,自己一表人才,却养了个大马猴。”胖姐说:“行啦行啦,大家都正经点。我说还是要分下工,人员要搭配一下,刘路、小马、胡蝶,你们三个年纪轻关系广,我哩,不会说好话,黄兰不说话,老孙只会点头,我们三个你们一人带一个,刘路带我,小马带老孙,胡蝶带黄兰,任务也要分一下,我和老孙每组四千块,胡蝶和黄兰就分两千块。”沉默了一会儿,黄兰说:“我不要人带,一千块的任务我负责完成。”胡蝶也接着说:“我的任务我也负责完成。”胖姐说:“行,就这么定了,从明天起大家就开始行动吧!”
说动就动,第二天吃罢早饭,六个人全体出动了。
胖姐和刘路在罗宝药业门前会齐,笔直进了肖总的办公室。胖姐和肖总是熟人,所以她也不讲那些客套话,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并说:“就两千块钱,对于你们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
听胖姐这么说,肖总的脸立马阴沉下来,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们有完没完?又是检查又是验收,尽搞些花架子,现在又来要钱,这算么样回事?未必文明单位要拿钱买?”
胖姐也生气了:“你怎么这么说话?精神文明建设是中央提出来的,怎么是花架子?我看你这人态度有问题。”
肖总也发火了:“我就这态度,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胖姐脸气得通红,拉了刘路就走,说:“走吧刘路,找市委王书记汇报去。”
肖总站起来,走到窗前脸朝外说:“找总书记我也是这态度。”
胖姐噔噔噔往外走,刘路怕她血压又起来了,赶紧把她拉到药业门卫值班室让她坐下,极力劝解。门卫老头似乎认识胖姐,给胖姐端来一杯开水。胖姐就着开水吞了两片降压灵,脸色也平静了些。这时刘路说:“今天这事怪我,没有把情况说明。要不,我再去搜通搜通?”胖姐摇摇头说:“算了,大不了两千块不要了,再想别的办法。”刘路说:“不是要不要钱,问题是今天大家都出来了,都看着咱们俩,这第一锤搞砸了,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胖姐一听,愣愣地望着刘路说:“那你说咋办?”刘路说:“要不你在这儿休息一下,我去跟肖总打个招呼,今天不行,明天也好再来嘛。”胖姐想了想,也只好点点头。
刘路又回到肖总办公室,肖总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拉着刘路的手说:“对不起,刚才话没说好。”刘路笑着说:“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们主任你应该了解,是个急性子,心直口快。其实找单位赞助是李市长的意思,李市长说市里目前比较困难,你们找几家效益好的企业支援一下,文明单位命名也是扩大他们的影响,对企业有好处。李市长还说,你们先找罗宝药业,肖总这个人比较爽快,政治敏感性也比较强,只要他带个头,其他的几家就好说话了。”
刘路说这话时故意学着李市长的腔调。
肖总一听,拍着脑门说:“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呀,你看看你看看,怎么就搞成这样?这个死胖子,真不会说个话,好话到她嘴里就成了坏话了。这样吧,两千块我照给,另外开会那天到蓝天酒店,由我签单。你是……”
刘路笑了笑说:“我叫刘路,跟你女儿肖小雨同学。”
肖总一把拉住刘路,说:“怪不得呢,我总觉得你好面熟。好,好,以后常到家来玩。”刘路说:“一定一定。”
刘路走了出来,对胖姐说:“行了,两千块他照给,另外开会那天所有开销他包了。”胖姐大吃一惊:“你不是骗我吧?”
刘路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一笑。
回来的路上,刘路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来对胖姐说:“主任,今天的事你要抢在肖总之前向李市长汇报,就说肖总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大力支持。”胖姐问为什么,刘路把他打李市长的牌子的事说了,说如果肖总向李市长表功,李市长还蒙在鼓里就不好办了。胖姐说:“行,我马上给李市长打电话直说,反正是他叫我们自己想办法,我的办法就是打他这张大鬼的牌,只有他这张大鬼最灵。”
四
下了公汽,老孙和小马一前一后往恒源化工摇着。
到了门前,望着高大的门楼老孙有些畏缩,不由地停住脚。小马说:“怕什么?提点精神起来,我们是市委的官员,它狗日的门楼再高也得归我们市委管。”老孙说:“不是怕,找人家讨钱不好开口,总觉得像个叫花子。”小马说:“不好开口你就别开口,由我出面跟他扯,我说什么你只管点头就要得,今天我保证不提要钱的事,还要让他乐呵呵地把钱送到我手里。”老孙连连点头说:“行行行,我保证一句话不说,看你有么板眼让他把钱送到你手里。”小马一笑说:“好,你就等着瞧!”说完,昂首阔步往门楼走去。
两人来到门楼前,小马主动跟门卫打招呼:“师傅,我们是市委的,要到你们厂调查一件事。”门卫用手指了指说:“请进,厂长就在那栋办公楼里。”小马很严肃地说:“不,今天我们想找几个工人聊聊,改天再找厂长吧。”说着径直往工人住宿楼走。
老孙有些不解,赶拢去小声问:“真不找厂长呀?”
小马不答,仍往前走,老孙也只好跟着。走了一段路,看看离门卫远了,小马这才回头对老孙说:“你以为厂长那么好找呀?只要我俩一上楼,一亮身份,他保证说他有紧急事要处理,让我们改天再来。”又说:“有些当官的,你越是低三下四主动找他,他越是拿架子爱理不理的,你越是把他放到二上,他越是不摸你的底,反而会热热情情地主动跟你套近乎。你等会儿看,不要十分钟厂长就会派人来请我们,你信不信?”
老孙笑着点点头说:“我信我信,他是怕工人捅他的娄子,你小子这一招好毒呀!”
小马说:“这不叫毒,这叫计谋,以毒攻毒的计谋。”
两人在宿舍区转悠了一会儿,果然就听见后面有人喊起来:“二位领导二位领导,我们厂长有请。”听到喊声,小马和老孙对视一笑,刚收了笑容,来人就走过来一把拉着小马的手说:“领导辛苦了,我们厂长正在办公室恭候二位哩。”小马问:“厂长怎么知道的?”来人说:“是门卫老张打电话说的,厂长一听说立马派我来接二位。”
小马望着老孙说:“好吧,既然厂长知道了,那我们就先找厂长谈谈吧,老孙,你说呢?”
老孙点点头,差点笑出声来。
小马没有笑。他知道厂长肯定想错了,把他们当成市纪委或信访办的人了,不然不会这么快派人把他们截住,好像生怕他们与工人见面了。难怪社会上流传一句顺口溜儿,“不怕文件头子红,就怕群众往上捅”,看来这话还真他妈的有点道理。小马这么一想,不由地望了望厂长的办公楼,心里笑道:厂长你莫怕,我们不是来查你的,我们是来求你的,怕你不愿见,就想了这个法儿,对不起哈,把你吓着了。
一切都是按小马设想的进行着。
厂长热热情情地接待了他们,又是茶又是烟又是水果,屁股忙得团团转,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然而,当听完小马的自我介绍,厂长脸就像变戏法儿,晴转多云,再转成阴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再也不转了。
看完厂长的“变脸”,小马连忙打个喷嚏,止住肚子里冒出来的笑,心想,是你请我们来的,怪不得我哈,现在想溜大概也不好意思,既然这样,你就耐心听我慢慢跟你扯吧。
于是小马就清了清嗓子,摆一副上级的架子,望着厂长要紧不慢地说:“是这样,本来我们想随便转转,不打算惊动你,现在既然惊动了,那我们就谈谈文明创建工作吧,老孙你说呢?”老孙捂着嘴点了点头。
厂长咧了咧嘴说:“那好吧。对了,我差点忘了,上次你们不是验收了吗?怎么,还要验收一次?”
小马明白,厂长的话软中带刺,便笑了笑说:“不是的,最近省文明办下发了文件,分给我们市两个省级文明单位指标,要我们马上上报。是吧老孙?”
老孙愣了愣,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马接着说:“省级文明单位那可是一块金字招牌,有了它,单位的形象不知要提升多少倍,特别是企业,形象上去了,效益也要跟着翻番。所以我们分析,两个指标各家都会来争,于是我们决定先到几家摸摸情况,看哪家条件成熟些,再研究决定上报哪家,今天我们来,主要是看看,是吧老孙?”
老孙又点点头。
听小马这么一说,厂长连忙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两条软装黄鹤楼,一人丢一条,说:“看看,光顾说话了,烟也忘了拿。二位领导,你看我们厂够条件吗?”
见厂长甩来一条烟,老孙连忙伸手接住,可拿烟的手有些发抖。小马见状,便朝老孙使了个眼色,老孙不知小马何意,正愣着,小马就手把烟接了去,连同自己的那条一起退给了厂长,说:“谢厂长,烟我们不能收,我们文明办有纪律,在创建工作中一不吃请,二不收礼,不过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就像做媳妇,上面有很多婆婆,得罪了哪一个都不好办。不过你放心,我们文明办不是婆婆,说句通俗的话,我们是你娘家的人,总是为了你好,这一点你要相信。”
厂长感激地连连点头:“相信相信,文明办就是文明办。”
小马接着说:“至于说你们厂文明创建工作,上次验收时已经肯定了,申报省级文明单位,无论硬件和软件也都比较成熟,只要申报了,可能没有问题,是吧老孙?”
老孙很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
厂长急忙问:“那我们厂可以申报吗?”
“有点难度!”小马故意放慢了话语:“申报要有申报资格,说直了,县级文明单位才能申报市级文明单位,市级文明单位才能申报省级文明单位,你们厂虽然验收通过了,但市委还没有正式命名……”
厂长急了,抢着说:“那就赶紧命名嘛,还等什么呀?”
“可市里拿不出钱开命名大会。”老孙抢着开口了,那意思好像小马绕了一大圈子也没有找到正题,最后还是他找到了。
厂长问:“开个命名会要多少钱,一万?二万?”
老孙点点头说:“有一万就足够了。”
小马白了老孙一眼。老孙不明白小马的意思,生怕自己说错话,赶紧把嘴闭上。
这时厂长站起来手一扬说:“一万块我给,你们赶紧筹备开会吧!”
小马也站起来,摇摇头说:“不行,一是一,二是二,开会就得市政府拿钱,怎么能向企业伸手呢?不行不行!”
厂长急了:“哎呀,我知道,市里是个空壳子,等他给钱你开会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再说这也不算伸手,更不是摊派,是我自愿的,我到省电视台做广告,没有一万二万莫想进门,要是能评上省级文明单位,比做广告强一百倍!你们要不相信,我现在就给你。”说完,就喊会计拿钱,会计愣了愣说:“现金不多,还是转账吧。”老孙一听,立马报了文明办银行账号,会计开好转账支票交给老孙,问老孙带没带收据,老孙刚要掏,小马连忙说:“啊,我们是来看看,没想到带收据,怎么办?”会计说:“那就先打个收条吧,以后再换。”老孙连忙抽出笔,很快就写了个收条。
小马如愿以偿,心润润地从恒源化工走出来,问老孙转账支票。老孙把转账支票拿出来,问小马为什么不让他拿收据出来,小马说,你拿收据出来,不是等于明明白白告诉人家我们是来收赞助费的?老孙连连点头。小马接过转账支票瞧了又瞧,笑笑地说:“怎么样,我说让他把钱乐呵呵送给我,不假吧?”
老孙说:“我算服了你,你小子把他忽悠得团团转。”
小马生气了,两颗绿豆朝老孙盯着:“你跟我说清楚,我忽悠他什么啦?”
老孙想了想,的确也找不出小马忽悠在哪儿,申报资格是真的,申报指标尽管目前还没下达,但下半年肯定会有,只是提前了几个月,想来想去,只有一句话小马说过头了,于是说:“你说他们条件比较成熟,只要申报了,可能没问题。”
小马一听便笑起来:“这算什么忽悠?这是跟他打官腔,什么比较呀可能呀主要呀,都是当官的口头禅。再说,那句话我问了你,你点了头的。”
老孙似恍然大悟:“我说哩,你老问是吧老孙,原来是下套子让我钻啦,你个马猴子,坐牢还要拉个做伴的。”
五
阳历五月的阳光,就像结婚不久的少妇,温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辣味。黄兰看了看天,习惯地撑起太阳伞上路了。只要出门,黄兰都要打太阳伞,她的太阳伞不只遮阳光,更重要遮人。碰见熟人,拿伞一遮,人家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人家,也就不用几七几八打招呼,各人走各人的路,各人做各人的事。
今天,黄兰要去市设计院。她和胡碟负责跑设计院和茧丝绸,胡碟跟茧丝绸老总熟,先挑了茧丝绸,于是,黄兰就只好跑设计院了。设计院黄兰没有熟人,但黄兰想,没有熟人还好些,有熟人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黄兰又想,不就是一千块钱吗?今天,就是磕头她也要把钱讨来。
来到设计院,黄兰就打听熊院长办公室,走廊上有人告诉她,说熊院长昨晚加了一通宵班,今天上午在家休息。黄兰又问熊院长住哪,那人拿眼瞄了黄兰一下,说:“就在对面宿舍楼二单元三楼二号。”说完,用手指了指。
很快,黄兰就找到了熊院长的家。门虚掩着,黄兰用手敲了敲,轻声问道:“熊院长在家吗?”门里很快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呀,有事吗?请进!”
黄兰一推开门,便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客厅沙发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黄兰脸色绯红,调头朝楼下飞跑,一路跑一路在心里骂着,流氓,大流氓,什么文明单位,狗屁!
六
胖姐和刘路回到办公室,刚一开门,电话就响了。
胖姐觉得奇怪,几个月不响的电话,怎么突然又响了?她拿起话筒说,有病!
这时,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谁有病?你才有病呢!”
胖姐一听是李市长,便窃窃笑了,揶揄道:“还是你市长权力大,我这个破电话机外面打不进来的,你一打就通了,连电话机都怕你呢!”
那边市长也揶揄道:“还是你胖姐的权力大,连市长你也敢忽悠,打我的牌子到处招摇撞骗。”
胖姐一听急了,知道肖总抢先向李市长汇报了,便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李市长听完笑着说:“你个死胖子,打我的牌也不先给我通通气,得亏我反应快,说我知道,不然,老肖那个犟脾气,要是晓得你假冒领导指示,不骂你才怪呢。”胖姐说:“我也是为你分忧嘛,谁叫你荷包拿不出钱来?”
电话中,胖姐听出李市长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便把拉赞助的想法向李市长汇报了,李市长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指示胖姐,赞助拉了的算拉了,没拉的就别拉了,免得到处找气受,缺下的钱他负责想办法。胖姐见市长这么体谅文明办,感动得差点掉了眼泪。
胖姐刚放下电话,刘路的手机响了,是小马来的,说是找胖姐。胖姐没手机,但她晓得手机接听要钱,让刘路告诉小马打办公室座机,小马说座机还是打不通,刚才还打过。胖姐不信,刚才还响了呢,于是让刘路用手机试试。刘路就打办公室座机,果然又不通。胖姐拍了一下破电话机对刘路说:你看看你看看,连这个破东西都那么势利眼,还说人呢!刘路笑了,说可能是哪儿接触不良,修一修就好了。胖姐说,不修不修,免得市委办成天来电话通知开会,不去吧点名,去吧又不与我们相干,索性让他们通知不到,点名我们也不怕。
正说着,黄兰一头闯进来,一脸的恼怒。胖姐问怎么啦,黄兰冷着脸说,什么文明单位,简直是流氓,大流氓!说着就把所见的事对胖姐说了。胖姐一听,肺都气炸了,立马拿起话筒要跟王书记汇报,刘路忙伸手把电话压住,说:“别急,你忘了,设计院是王书记亲自定的,再说,这事还没调查,万一我们弄错了,怎么向市委交代?”胖姐想了想,觉得也是,就叫黄兰先到设计院暗中调查一下,如果确有其事再派调查组取证落实,然后向市委汇报。
这时,刘路的手机又响了,还是小马,说他们一万块搞到手了,下午接着跑另一家,中午不回来,想在外面吃工作餐,问胖姐行不行。胖姐一听,脸上笑成一朵花,连忙说,行行,奖励你们一下,一百块的标准,两人好好撮一顿。刘路说,一百块恐怕不够,胖姐说那就再加二十,不能再多了。刘路摇头一笑。
七
小马放下电话一声嘀咕:“一百二十吃狗屁,太抠门了。”
老孙说:“够了够了,一百二十够我们吃一顿,跟以往比,胖姐够大方了。”
小马白了老孙一眼,说:“你太不入流了,整个一个老土。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皇都,是头头脑脑吃饭的地方,一百二十块只够喝两碗汤。”
老孙说:“那就换个地方,找个小饭馆,一样吃饱喝足。”
小马说:“既然进来了,怎么好出去?我就不信邪,今天中午非要在这儿吃,大不了我们掏腰包。”
老孙摇摇头说:“你掏得起我可掏不起,百事可以争僵颈,钱这个东西争不倒僵颈。”
小马说:“这不叫争僵颈,这叫争气。别人能来,为什么我们不能来?”说着从兜里掏出二百元钱递给老孙,说:“这是我从朋友那儿借来交生活费的,今天,我豁出去了。”
老孙愣了愣,终于明白了小马的意思。于是接过钱去服务台,把钱递上,说:“二百的标准,两个人。”服务员笑了笑,轻声说:“先生,很对不起,我们这儿没有二百的标准。”老孙问最低标准是多少,女服务员仍旧笑笑说:“两个人最低消费标准三百元。”
老孙愣住了,不知怎么好。这时小马走过来,一把接过钱,又把老孙拉到一边阴着脸低声说:“真是土得掉渣儿,没吃过大猪肉也没见过走路。到这来的都是大佬,没有先付账的,都是先吃饭后埋单,懂吗?”说完便把老孙拉到大厅一角的餐桌边坐下,用手敲了敲桌子。
随即一位女服务员款款走来,笑眯眯问道:“欢迎光临,就你们两位吗?”老孙很客气地点点头。女服务员呈上菜单说:“请二位点菜。”
小马昂着头毫无表情地说:“我们是出来办案的,中午只能吃工作餐。你们不是没有二百的标准吗?可我们单位工作餐的标准是一百二十,你看着办吧!”
女服务员收起笑容,说:“这我做不了主,你去问我们经理吧。”
正说着,大堂经理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女服务员说了一遍,经理便毫不客气地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是接待贵客的,没有工作餐。吃工作餐请到对面小摊上吃。”
小马提高了嗓门,仍旧毫无表情地说:“怎么,你们这里的顾客还有贵贱之分呀?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不是贵客?”
经理有些生气了,说:“请你们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不然我就喊保安了。”
听说叫保安,老孙的脸有些发白,连忙站起来想走。小马把他按下座位,昂着头要紧不慢地说:“喊保安有什么用,全市的保安都归我们管,你要喊就把你们老总喊来,你不过是个大堂经理,说到底也是个打工的,别在我面前人五人六的,让人恶心。”
话虽不重,但把大堂经理气得眼翻白,正要去喊保安,老总突然冒出来拦住了他。
老总五十多岁,似乎认识老孙,朝老孙笑笑,说:“孙主任你好,有什么事交给我来解决好吗?”
老孙愣了愣,觉得这个老总很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只好陪着笑说:“没什么,没什么,我们下午要办点急事,中午想在这里随便吃点什么,可这位兄弟好像说我们不够格。”
老总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样吧,中午我请客,你们点菜,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说完在经理耳边嘀咕几句,转脸又对老孙说:“对不起孙主任,我还有点事就失陪了,你们慢用。”说完就匆匆走了。
老总一走,经理恼着脸极不情愿地指挥服务员上菜,这时,小马忽地站起来,笑笑地朝经理伸出右手说:“兄弟,对不起,刚才冒犯了,认识一下,我们是市委的,他姓孙,我姓马。”
听说是市委的,经理立马换上笑颜,连忙握住小马的手说:“没关系没关系,是我态度不好,请多包涵。”
菜很快上来了,三菜一汤,菜很精致,汤是有名的茸耳汤。小马早就听说一钵茸耳汤一百二十元,今天总算能亲口尝一尝了,想到自己这会儿也成贵族了,便觉得好笑。
两人正狼吞虎咽,这时,从二楼贵客厅下来一群人,其中有个胖子似乎认识老孙,老远打招呼:“啊呀,是老孙啦,怎么,跑这搞忆苦思甜来了?三菜一汤,太寒碜了吧,要不要我再点两个菜?”
老孙连连摇头:“不用不用,足够了,多了也是浪费。”
胖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折身往楼上跑,不一会端来两盘佳肴,放到老孙面前,说:“这两个菜没动筷子,不吃也是浪费,你们把它消灭了吧。”说完跟那群人一起嘻嘻哈哈走出大厅。
小马不高兴了,望着那群人的背影骂道:“他妈的,把我们当叫花子是吧?”又掉头问老孙:“哪个单位的?”
老孙说:“富豪单位,土地局的。”
小马鼻子一哼说:“怪不得呢,肚子那么大,国家的土地都让他们吃光了。”
望着两盘佳肴,老孙露出了馋相,小马噌地站起来高声喊道:“服务员,结账,把这两盘菜打包,拿回家喂狗。”服务员答道:“老总说了,他请客。”小马说:“不行,我们有规定,工作时间不能吃请,就二百元,开单。”
走出大厅,小马把打包的菜递给老孙说:“拿去吧,让你老伴开开荤。”
老孙说:“你不是说拿回家喂狗吗?”
小马说:“你真是个老土,我那是说给别人听的,你以为我真是他妈的贵族哇?”
老孙不再说什么,他掂了掂手中的打包菜,突然想起昨晚孙子要他拿家里的事用“喜出望外”造句,那时他想了大半天,竟想不起家里有什么喜出望外的事,他想,今天,老伴看见他拿这么好的菜回来,肯定会“喜出望外”的。
八
天气很好,胡蝶的心情也很好。
清早起来,她着意把自己打扮一番。一经打扮,原本很漂亮的胡蝶就更显得楚楚动人。五月是春夏交替的季节,人们的着装更是千奇百怪,五颜六色。胡蝶穿一套夏装,身上的线条就像湖边的柳丝,那么飘逸,那么轻柔,无端让人生出许多遐想。
胡蝶在路上走着。到茧丝绸总公司大约四里路,一个钟头就能走到。胡蝶喜欢一个人沿河步行,一边走一边看河两岸的风景,让思绪像河水一样自由流淌,还有那些行人频频的回头,也能让她生出一种美妙的感觉。
茧丝绸是全市的龙头产业,也是全市最大的公司,光职工就有八千多人。老总姓林,和胡蝶是同时代的人,原先在团市委当副书记。三年前,一阵风儿吹下来,所有企业都要承包到个人,于是当副书记的小林毅然决然地走出机关,凭借自己的地位优势承包了茧丝绸,当上了总经理。胡蝶曾经在团市委工作过,与林总共过半年事,因此两人很熟。因为熟,所以昨天分工时她就抢在黄兰之前挑了茧丝绸。
到茧丝绸门口,胡蝶掏出手机找林总,林总说他正接待客人,叫她在他办公室等会儿,千万别走。胡蝶一笑,心想,今天你不放点血,赶我走我也不得走的。
知道是林总的熟人,女秘书朝胡蝶笑笑,打开办公室,沏上一杯茶,说,您在这坐会儿,林总马上就来。说完悄悄地退了出去。秘书一走,胡蝶一闪身就坐到老板椅上,惬意地转了一圈,然后熟悉地打开电脑,玩起了游戏。
不一会儿,林总笑眯眯走进来,拍着胡蝶的肩膀说:“美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胡蝶说:“别酸不溜几的好不好?我算什么美人,真正的美人是刚才为我开门的。”说着从老板椅上起来:“对不起,把你的宝座坐了,不会影响你的官运吧?”
林总笑道:“我算什么官?在你们眼里是奸商一个。你才是官哩,市委大院的,骇死人的。对了,你轻易不来,今天来八成有什么事吧?”
见林总主动提起,胡蝶觉得反正是熟人,便一五一十把文明办拉赞助的事说了,还说,我一千块的任务完不成,只好找你,谁叫你曾经是我的领导。林总一笑说,好说好说,但我有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了,别说一千,一万我也舍得。胡蝶问,什么条件?该不会是我吧?林总摇摇头说,看你说的,你以为我是色狼啊?我可一直拿你当妹妹看呢!
胡蝶问,那是什么条件?
林总这才坐下来,正儿八经地说:“是这样,从去年起,我们一直在省里跑,打通很多关系,最后才见到了一位姓沈的处长,沈处长是专管项目资金的,我们打算申请一个技改项目,好说歹说,最后他总算点了头,今天他亲自来考察项目的可行性。听说沈处长很能喝两盅,还特爱跟美女赌酒。今天中午,你只要把他灌醉了,明天我就给你一万。行不行?”
胡蝶很坚决地摇摇头:“不行,绝对不行,我不会喝酒,也从没喝过酒。再说我也不是什么美女,你们公司美女如云,随便拉一个出来也比我强。”
林总笑了笑说:“评女的你是外行,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要说,我们公司漂亮女子的确不少,但那只能算漂亮,不能算美女。刚才我们还讨论过的,漂亮和美的区别就在于气质,漂亮是外表,气质是内涵,只有那种漂亮而又有气质的女子才能称为美女。就这点,我们公司几千个女的没有一个比得上你……”胡蝶急忙打断话题:“别别,让我等半天,以为你们讨论工作,原来是讨论美女呀?”
林总说:“哪能呢,开始我们是谈项目,后来你一个电话来,沈处长问是谁,我就把你彻底地描绘了一番,于是话题就转到美女身上。”
胡蝶问:“沈处长打算给你多少钱?”
林总说:“五百万。”
胡蝶一惊:“啊!五百万?骇死人的。”
林总说 :“五百万算什么,每年经他的手批下去的钱最少两个亿。”
胡蝶大惑不解:“这么多钱,国家都让他一个人批?”
林总一笑说:“国家是什么?不过是一种概念,说到底,国家就是权力,就是有权力的官员。”
胡蝶像个小学生碰到难解的题,不停地问:“两个亿,他想给谁就给谁?”
林总说:“那当然。所以我让你灌他,只要他高兴了,五百万我们就到手了。你不消怕,国家是老子,我们是儿子,儿子问老子要钱,合理合法,现在是伸手的儿子太多,就看哪个儿子会扒会拍,会哄会骗。”
听完林总的一番话,胡蝶木木地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九
中午在罗敷宾馆待客。
罗敷宾馆属于茧丝绸总公司的,规格和档次也不亚于皇都。门前有一座白色的古代女子塑像,看上去不仅典雅而且纯朴。沈处长问罗敷是什么意思,林总说罗敷是一位古代的采桑女,因长得特别美,皇帝要纳她为妃,被她拒绝了,所以也就成了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美女。说着便指了指那座塑像。沈处长欣赏了一会儿塑像,感慨地说:“不错不错,真是不错!”
胡蝶被林总拉来,作了介绍,被安排在沈处长旁边就座。酒过三巡,林总用眼暗示胡蝶可以开始了。于是胡蝶笑眯眯站起来,接过酒瓶跟沈处长斟了满满一杯,说:“感谢处长对我们市的关心和支持,我是市委一般干部,不能代表市委,但我可以代表市文明办敬处长和各位领导一杯。”
沈处长也客气地站起来说:“谢谢胡科长的盛情,不过,你一对三不行,要一对一。”
胡蝶笑着辩道:“领导错了,我是代表文明办,是六对三。”沈处长点点头说:“好好,文明办的酒我们一定喝。”说着,四个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去了,胡蝶感觉胸口火辣辣的,就赶紧吃了几口菜,过一会儿又觉得没事了。这时,大家又谈起文明办,都说文明办经费困难,工作难做。林总就把胡蝶拉赞助以及他打算给一万的事说了。沈处长大加赞赏,说:“你做得对,对文明办我们就是要大力支持。这样小胡,林总拿一万我们也拿一万,这是总政策,但要量化,就五杯酒,一杯两千,干了就兑现。”
也许是酒精激活了细胞,胡蝶胆子变大了,竟然爽快地点了头:“行,但处长要作陪,我一杯你两杯。”沈处长说:“那不行,现在什么事都要讲公平,你一杯我一杯。”说着便拿起酒瓶给胡蝶斟酒。
一连干了三杯,胡蝶有些醉了,头有些发晕,手脚也不听使唤,于是就坐下来,笑笑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再也不能喝了。这时,正在兴头上的沈处长见胡蝶坐下来,便收起笑容把酒杯一推说:“算了,大家都不喝了,上饭吧,吃完饭我们打道回省了。”
这下可把林总急坏了,连忙走到胡蝶身边,硬是把胡蝶拉起来,斟上满满一杯酒送到胡蝶手中,笑着对沈处长说:“处长可能对小胡还不算了解,她可是我们市的女中豪杰,说话从来算数的,五杯喝了三杯,只要领导尽兴,最后两杯她一定奉陪。”
沈处长又站起来,两眼直勾着胡蝶说:“你说的不算,让小胡自己说。”又说,“今天,能认识小胡我很高兴,很想跟她交个朋友,但不知她肯不肯赏脸。”林总一听连忙捅了一下胡蝶,又使了个眼色,晕乎乎的胡蝶这才勉强接过酒杯,望着沈处长一阵傻笑:“跟我交……朋友……咯咯咯……行,干杯!”说着,一昂头又吞了一杯。
见胡蝶有些失态,沈处长笑了,在座的人都笑了。接着,沈处长给胡蝶斟满酒杯,又把自己的酒杯倒满,望着胡蝶笑着说:“行,小胡够朋友。最后一杯我们换种方式,喝个友情酒,行吗?”
不知胡蝶没听明白,还是完全醉了,仍旧傻笑着。林总却很明白,知道沈处长说的友情酒,其实就是婚宴上的交杯酒,连连点头说:“对对对,最后一杯友情酒。”说着就把胡蝶的手臂抬起来,沈处长趁机把一只胳膊伸进了胡蝶的胸脯,另一只胳膊悄悄地搂住了她的腰。
胡蝶真的醉了,然而,潜意识还在暗暗地起着作用,似乎在暗中保护她。朦胧中,她觉得自己被一群人包围着,人们逗着她,就像逗一个玩物,她感觉有一只手在她的腰部蠕动,还有一只胳膊在她的胸部搓来搓去。是的,那是一个姑娘最敏感也是最圣洁的部位,岂能让人随意侵犯?对了,就是眼前的这个人,这人是谁?怎么这么下流?她恼了,骂了声流氓,说完,便把手中的酒向那人脸上泼去……
一阵骚动后,她看见那人气愤愤地走了,她还看见一个很熟的人朝她大发脾气。她记不起他们是谁,也记不得这是什么地方,她意识到要赶快离开这儿,她觉得她就要死了,但不能死在这儿,她要回家,要回家。她艰难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前移动,终于,她看见了那座塑像,塑像像是动了,不,那不是塑像, 那是仙女,正在向她招手哩,她觉得自己像一片白云,慢慢地朝仙女飘去……
十
胖姐从医院出来,直奔市府大院找李市长。
李市长一见到胖姐,就劈头盖脸把她骂一通:“你怎么搞的!已经跟你说了不要搞不要搞,可你就是不听,还要往企业跑。知道吗?茧丝绸的五百万现在泡汤了。去年我们跑了一年,好不容易搞来一个五百万的大项目,五百万啦伙计,不是个小数目,茧丝绸八千多人就指望这点亮儿,现在没了。昨天小林打电话来,问我怎么办,你说我怎么办,哎?”
李市长越说越有气,猛地从座位站起来,用手拍两下桌子。
胖姐也是不怕人的人,来时就带着气儿,见市长不分情由对她发火,便按捺不住大声顶撞起来:“这事能怪我们吗?胡蝶是被人拉去的,他们把我们市委的干部拉去当陪酒女郎,还有那个什么狗屁处长,在胡蝶身上摸来摸去的。你说,一个姑娘家能受得了吗?”
“那是摸少了,多摸几次就不当回事了!酒席筵前拉拉搡搡磕磕碰碰,那是免不了的,有什么大惊小怪?再说,再怎么的也不能把酒往人家脸上泼嘛,人家毕竟是我们请来的,手里拿着五百万哩!这下好了,五百万就这么丢了。”李市长说完,恼着脸坐下来。
“五百万丢了怎么啦?我们胡蝶在医院都两天两夜了,到现在还没醒呢。你们当领导的一个个只重钱,不重人!”胖姐说完,气愤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怎么,还没醒?”李市长一惊,连忙问:“医生怎么说的,有救吗?”
“肠也洗了,药也灌了,针也打了,医生说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就怕永远醒不了。”说着说着,胖姐竟然哭起来。
胖姐一哭,李市长心里也不好受。他跟胡蝶虽不是很熟,但也打过几次照面,在他的印象中,胡蝶的确是个不错的姑娘,这件事很有可能真是姓沈的酒后失态,做得过分了。他也知道,这事不能怪胖姐,更不能怪胡蝶,要怪就怪姓沈的权力太大了,也怪市财政太穷了,胖姐说得对,他是把钱看得太重了,可他也是没法子,五百万,关系到茧丝绸八千多人的饭碗,他不重视行吗?他批评胖姐也是从大局出发,她应该理解。他觉得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胡蝶抢救过来,千万不能出事,如果胡蝶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谁都不好交代。他这么想着便站起来,邀胖姐一起到医院看看。
见领导要去看胡蝶,胖姐肚子里的火气消了一大半,站起来平心静气地说:“我刚从医院出来的,有件事要向领导汇报。”李市长问什么事,胖姐接着说:“医院已经下了两次催款通知,要我们交钱,我们账上一分钱也没有,恒源化工赞助的一万是转账支票,现在还没到账。”
“不是有医疗保险吗,怎么还要交钱?”李市长问。
“医疗保险我们没办。”胖姐说。
“各单位都办了,你们怎么不办?”
“保险费单位要交百分之四十,我们拿不出钱来,他们就不给办。”
“还有哪些单位没办?”李市长又问。
“我问过了,除了文明办,还有党史办,对台办,信访办,文联,工商联,科协,都是些穷鬼。”胖姐说。
李市长点了一下头。他知道这些单位一没收费职能,二没创收能力,是有些困难。看来这几年贫富之间的差距是越来越大了,连单位都这样,何况人与人?想到这,便很干脆地说:“这样吧,明天我们开会研究一下,把你们这几个单位的保险费一并解决了,都是国家干部,不能搞成天上地下。现在我们去医院找朱院长,要他拿出最佳方案来,一定要把人抢救过来,不管花多少钱,我一定照给。”
李市长这么一说,胖姐心里很是热了一下。
十一
医院内科急救室静悄悄的。
文明办除了老孙留下值班,其余都在医院里。刘路小马黄兰就站在病床边,三双眼睛都望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胡蝶,巴望她这会儿突然一下子醒过来。刘路紧挨着床边,他时不时看看吊着的点滴,时不时摸一下胡蝶的脉搏,眼里流露着悲痛和不安。那天,罗敷宾馆的一个朋友打电话告诉他,说他们单位的那位美女酒喝醉了,倒在宾馆门前不省人事。他问清了原委,便立马打的赶去了。那时,他把胡蝶抱在怀里,拼命地打林总的手机,但林总的手机关机,问围观的人,都说林总送省的客人去了,于是他叫了120,赶紧把胡蝶送到医院。两天两夜了,刘路几乎没离开过病房,一直在病房守候着。胡蝶出事,他心里很不好受,觉得自己对不起她。那天分完工出来,胡蝶央求他陪她去一趟茧丝绸,可他拒绝了,他说何必呢,茧丝绸林总你又不是不熟,人多了反倒不好开口。他想,如果那天他陪她去了,她绝不会出事的。
这时候小马像发现了什么,惊叫起来:“哎呀,动了动了,脚动了,脚动了!”
刘路调过脸来问:“真的?”
黄兰说:“别听他的,瞎咋呼,根本没动。”
正说着,医生走了进来,听了听心脏,又翻了一下眼皮,说情况好多了,一切都很正常,醒过来就没事了。临走又嘱咐说,病人处在深度休眠状态,可以试着呼唤她,说些让她高兴或者害怕的事,刺激一下神经,帮助她苏醒。
等医生一走,小马立即俯下身子对胡蝶说:“胡蝶,你快醒醒,告诉你个好消息,那个狗屁处长已经被公安局枪毙了。”又说:“你再要不醒,我可要哭了,你说过,我一哭你就害怕,我真要哭啦。”
黄兰也俯下身喊道:“胡蝶,蝶儿,你都两天没打开眼睛了,你打开眼睛看看嘛,我们都在这里,刘路也在,他可是两天两夜没合眼哩。”
黄兰话音刚落,胡蝶的脚动了一下,这一次是真动了,三个人都看见了。
小马高兴得叫起来:“好了好了,快要醒了。刘路,我说得不错吧,胡蝶真的爱上你了,你看看,一提到你她就有反应。快,趁热打铁,你快喊,声音大点,口气亲热点,快喊呀!”
刘路愣了一下,终于低下头在胡蝶耳边轻声地说了几句。
小马急了:“声音大点嘛,我都没听见她怎么听得见?”
刘路红着脸说:“听得见,用心听,就可以听见。”
就在这一刻,昏睡了两天两夜的胡蝶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黄兰,又看了看小马,眼光最后落到刘路脸上,小嘴巴笑了笑,随即,两颗泪珠从眼角滚了下来。
见胡蝶醒了,大家都松了口气,脸上也都露出了笑容。刘路喊来医生,医生又检查了一遍,笑笑地说:“没事了没事了,过两天就可以出院。”说完又吩咐刘路给病人喂点开水,黄兰立马倒了一杯,刘路接过来,用汤匙一口一口地喂。
小马问胡蝶,刘路刚才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怎么一下子就把她唤醒了,胡蝶笑而不答,刘路笑着说:“其实我也没说什么,我就是说,胡蝶,干杯。”小马不相信:“你瞎扯,说干杯她就醒了?”刘路说:“她害怕干杯嘛,一听说干杯她就吓醒了。”小马摇摇头说:“别蒙我,我知道你小子肯定是说,胡蝶,我爱你!”说完,朝胡蝶做了个鬼脸。
这时候胖姐领着李市长和朱院长走进来,见胡蝶醒了,都有些喜出望外。
胡蝶看见胖姐,声音微微颤抖地说:“主任,他们答应给我们两万块钱……”
一听这话,大家的心都沉了一下,连李市长心里也咯噔一声,胖姐的眼泪也一下涌出来。他们都明白了,酒席筵前所发生的事,胡蝶一点也不记得了,她舍命陪客,完全是为文明办。
李市长很是感动,拉着胡蝶的手说:“都是我无能,让你受委屈了,好姑娘,钱的事你不要考虑,我全力解决,你的任务就是休息,把身体养好,别的事不要想。”说完就跟大家打个招呼,然后退出来,对跟在身后的胖姐说:“赶快写个报告来,我给你解决三万,包括会议费和拖欠的工资,医保费另外给。”
“谢谢领导支持,这一下可解决了大问题。”胖姐觉得像做梦一样。
“还有个问题,得跟你说一下。”李市长说:“既然酒席上的事胡蝶记不得了,就不要说破,一来免得姑娘难堪,二来解铃还需系铃人,等胡蝶身体恢复了,我还要带她去一趟省里,跟沈处长见个面,消除一下误会,我还想把那五百万搞来。”
胖姐说:“那不行。我还打算到省里检举他呢,别的领导我不熟,省文明办的领导我还是熟的,我要让那个姓沈的不好受。”
李市长一听急了,说:“我说你个死胖子怎么也不想想,就那点事你还想把他怎么样?你以为还像你们那个年代呀?动不动作风问题。现在这样的事多了,别说摸一下,上床也是司空见惯的,再说,他还可以默口不认,到时吃亏的不是他,而是我们,那样不仅是今年的五百万丢了,从今往后我们一分钱的项目资金也拿不到。这个娄子你千万不能捅,我求求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想想茧丝绸的八千多职工。”
胖姐不做声了,沉默了半天,突然说:“见他娘的大头鬼!国家的钱成了他私人的了,他想给谁就给谁,你说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李市长说:“你说怎么回事?想通些,就是这么回事!”
十二
三天后胡蝶出院了。
胡蝶的爸妈在下面县里,胖姐要胡蝶到爸爸妈妈那里休息一段时间,好好养养身子。但胡蝶不同意,说单位马上要开会了,怕人手不够,还说她已经好了,不消休息得。可胖姐一定要她休息,说开会的事不要她着急,人手够了。其实,胖姐是怕李市长要胡蝶陪他去省城,便想耍个阳奉阴违,让胡蝶来个将军不会面,她想,李市长找不到胡蝶,也只好作罢。
于是,胡蝶就搭车回家去了。
这天,文明办又开会,研究命名会筹备工作。
先扯领导讲话。胖姐说领导讲话要突出文明办工作的重要性,要阐述文明创建的历史影响和社会地位,要求各单位一把手要亲自抓创建工作,创建经费要列入年度财政预算。小马说,这么写还不够味儿,应该要求全国人大制定文明创建工作法。胖姐白了小马一眼,说你不用抬杠,总有一天要制定这个法律的。
扯完了领导讲话,又扯会务分工。胖姐决定刘路起草领导讲话和代表发言,老孙负责奖牌和请新闻媒体,小马负责报到和吃饭,黄兰负责会场的布置,她负责自己的讲话和请领导,她说她要借这个机会好好讲讲,讲讲文明办的工作难度,免得有些人总觉得文明办闲得无聊,没事找事。
最后,又扯到设计院熊院长的问题。胖姐要求黄兰三天内要拿出调查结果。黄兰不干,冷着脸说她在设计院没有一个熟人,找谁调查?还说她一个女人,不想调查那些臭男人的臭事。
胖姐想了想,觉得黄兰说的也在理,于是把脸朝小马,问小马可不可以去一趟,小马忙站起来说:“不行不行,千管万管,莫管人家的尿眼,再说,两个人一个寻锅补,一个愿补锅,我才不管这些臭闲事呢。”
胖姐生气了,说:“都不去,未必要我亲自去?”
老孙说:“就是就是,总不能让一个处级干部去调查这种事吧?”
刘路说:“其实用不着调查,我侧面了解了一下,熊院长很正派,根本不是那种人。”
小马说:“就是嘛,我们总不能碰见一个坏男人,就说所有的男人都是坏蛋吧?”
黄兰明白小马是说给她听的,立时火冒三丈,两眼盯着小马说:“我是说了,男人没有几个是好东西,也包括你,我现在还是这观点。”
小马扯起嗓门说:“不是好东西你就去查嘛,事是你发现的,也是你检举的,你不去查谁去查?”
黄兰说:“查就查,我不信我还查不出来。”
刘路说:“要查也容易,你可以去问问你同学方馨,她在设计院当会计。”
黄兰一怔:“方馨,她不是在下面县里吗?”
刘路说:“年初调来的,前天我在街上碰见她,她向我打听你的情况,问你找没找,人家可是挺关心你的呢。”说着,朝黄兰一笑。
黄兰说:“这个鬼,调上来也不打个招呼。好吧,我去问问她。姓熊的真要有那事儿,她一定会跟我说的。”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胖姐宣布散会。小马和老孙一路走出来,不觉又谈起那天吃饭的事。小马问老孙,那天打包的菜他尝过没有,老孙摇摇头说:“快别提,那天我一拿回去,老伴看都不让我看,连忙送到女儿家给外甥吃了,外甥吃完问哪儿来的,你瞧我老伴怎么说?”小马问:“怎么说?”老孙接着说:“老伴说,是你外公吃剩下的,乖乖,好好读书,长大了像你外公样当个大大细细的官,保证天天有好吃的。”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停了一会儿,老孙突然问小马:“昨天,我看见你妻子跟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说说笑笑逛商场,是不是你岳父来了?”
小马一愣,说:“我岳父?三年前就死了。”
老孙说:“那会是谁?”说完愣了一会,又自言自语道:“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他,不错,是他。”
小马问:“是谁?”
老孙答非所问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小马急了,大声问:“什么不可能,到底怎么回事?”
老孙说:“我是说,既然他跟你妻子那么熟,可你怎么又不认识他呢?”
小马盯着问:“你说的是谁?”
老孙说:“就是我们吃饭的皇都大饭店的老总。那天他跟我打招呼,我就觉得面熟,现在我记起来了,就在吃饭的头一天,我在罗川宾馆门外看到他,好像也是和你妻子在一起。”
小马一听,脸阴沉下来,愤愤地说:“妈的,老说要找个第三者养我,莫非她真有个第三者?”
老孙摇头说:“不可能,你妻子才二十多岁,那个男人有五十出头了,怎么可能呢?”
小马叹口气说:“这年头都是认钱不认人,你没听说,一个八十二的找了个二十八的?”
老孙说:“你别瞎想,你妻子不是那种人,可能是她娘家的亲戚。”
小马冷笑说:“她要是有这门亲戚,早就在我面前炫耀了。”
老孙不做声了,后悔不该提起这档事。
沉默了好一会,小马忽然说:“要不,就是麻友。”
老孙频频点头说:“是的是的,你不打麻将,她的麻友你当然不认识嘛。”
但愿真是她的麻友。小马默默想着。此时他很想把心平静下来,然而,他总觉得心里头像罩着一层黑雾,久久不肯散去。
十三
星期天上午,黄兰撑开太阳伞往设计院赶。
天气有些热了,黄兰觉得身上汗渍渍的,便加快了脚步。她想,调查姓熊的事只能在方馨家里谈,不能在办公室谈,星期天方馨肯定在家,必须赶在方馨上街买菜之前谈完,上午就可以了结此事。
打听了两个人,黄兰很快找到了方馨家,令她惊奇的是,方馨家正好跟姓熊的对门。她想,既然是邻居,天天见面,姓熊的事方馨肯定知道,今天算是来对了。
敲开门,同学相见免不了要寒暄一阵子。黄兰问方馨怎么一个人在家,方馨说儿子上学去了,老公大清早骑摩托到乡下钓鱼去了。接着,黄兰到房间参观了一下,然后坐下来谈正事,把那天找熊院长的事从头到尾对方馨说了一遍。方馨一听便笑起来,黄兰问她笑什么,方馨说:“你误会了,其实那是他女儿,叫甜甜。”
“他女儿?”黄兰大惑不解:“怎么会呢?都这么大了,还要爸爸抱?”
“有病,先天弱智。别看甜甜十七八岁了,可智力只相当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弱智,怎么回事?”黄兰一怔,接着问。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方馨说:“说起来老熊也真够可怜,虽然大学毕业,可人太老实,总也找不到对象,快三十岁时,经人介绍才认识廖老师。结婚不久,廖老师就怀上了。廖老师身体一直不好,常年这药那药不断,可自从怀了孩子以后,她就不吃药了,怕吃药会影响孩子发育。有一次廖老师患了重感冒,发高烧,老熊要送她去医院,她坚决不去,直到高烧昏迷了才抬到医院抢救,后来,人倒是救过来了,可肚子里的孩子也就落下了毛病。”
“啊!”黄兰点了点头。
“刚开始还没有发现,直到一岁多时才感觉孩子有问题,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先天弱智,不可能完全恢复,只能靠后天开发。说来也怪,甜甜虽然智力有毛病,但身体发育跟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长得白白胖胖的,而且越长越漂亮,两口子不但不嫌弃,反倒更加疼爱,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溶了,心肝宝贝似的养着,教她说话,教她写字,八岁时也开始上学了。情况刚有点好转,不想厄运又来了,就在那一年廖老师心脏病犯了,在医院再也没回来。为了不让甜甜受刺激,老熊一直哄她,说妈妈出差了,过些时会回来。九年了,到现在甜甜还是天天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有时生气了,还哭着闹着要妈妈。”方馨说着眼睛有些湿润了。
“惨!”黄兰鼻子酸酸的,摆摆头。
“廖老师死的那一年,老熊还不到四十,按说可以再找一个,后来也有几个人跟老熊介绍过,但老熊就是不同意。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老熊是怕找来的女人嫌弃甜甜,所以就这么一个人又当爸爸又当妈妈把甜甜养大,说起来也真亏了他。”
“这样的男人还真是少见呢。”黄兰感动地说。
“动心了吧,要不要我唱一曲红娘?”方馨笑着问。
“你要死呀,开什么玩笑!”黄兰脸红破了。
“不是玩笑,是真的。前些时他跟我谈过,说甜甜长大了,有些事他照顾起来不方便,想来想去,还是要找个人,条件是只要人家不嫌弃孩子就行。当时,我就想到了你。后来听刘路说你现在还是独身,就更想促成这件事。呵呵,我原打算今天去找你呢,碰巧你来了,你看,这就叫缘分。”方馨认认真真地说。
黄兰正想说什么,对门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叫声:“不要不要,我要妈妈,要妈妈……”
方馨一听急了,连忙对黄兰说:“坏了,甜甜又闹了,我得过去。每次甜甜闹,老熊一点办法也没有,都是我去哄。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算了,我得回去。”黄兰站了起来。
方馨恼了:“我说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看一眼再走嘛。”说着,便不由分说拉了黄兰来到老熊家。
客厅里,甜甜跟个小孩似的坐在地上一个劲地哭闹。老熊蹲在一旁不厌其烦地哄着,见方馨和黄兰进来,连忙站起来打招呼。方馨介绍了黄兰,老熊笑笑地点了点头。这时,甜甜突然不哭了,两眼望着黄兰一动不动,似乎在想什么。
“妈妈,妈妈!”甜甜猛地站起来,一把抱住黄兰。
黄兰脸刷地一下绯红,愣愣地不知所措。
老熊急了,赶拢去拉开甜甜:“乖,别闹,不是妈妈,是阿姨,快喊阿姨。”
“不,你骗我,是妈妈,就是妈妈。”甜甜说着说着,眼泪又涌出来,抱住黄兰的胳膊再也不松开。
老熊又要去拉,方馨止住了。
“甜甜,妈妈累了,你怎么不叫妈妈坐下?”方馨说。
“妈妈快坐。”甜甜拉着黄兰坐到沙发上,然后亲昵地坐到黄兰怀里。
这会儿黄兰早已镇定下来,心里酸酸的,不由地搂住了甜甜。
“甜甜,妈妈回了你高不高兴?”方馨问。
“高兴!”甜甜大声说。
“我们去买菜给妈妈做好吃的,好不好?”
“好,上街买菜,做好吃的。”甜甜说着便从黄兰怀里跳下来,拉着方馨嚷着要上街。
于是,方馨拉着甜甜往外走,临出门时又回头朝黄兰笑笑,说:“中午别走,就在这儿吃,我一会就回来。”
“不行,我还有事呢。”黄兰摇摇头说。
甜甜一听,连忙跑来扯住黄兰的手说:“妈妈不走,妈妈不走。”
望着甜甜要哭的样子,黄兰只得点点头。
方馨和甜甜一走,屋里就老熊和黄兰,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老熊先开口了:“真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让你难堪了。”说着,从房里拿出一张照片来,递给黄兰说:“也难怪她认错了,你看看,你和孩子她妈还真有点像哩。”
黄兰看看照片也觉得奇怪,五官还真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便笑着说:“是有点像。孩子对妈妈的印象太深了,都九年了,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你都知道了?”老熊问。
“是方馨告诉我的,也真难为你。”黄兰说着看了看表,表露出要走的意思。
老熊一看就明白,立忙说:“你真有事?”
黄兰说:“是的,单位领导还等着我呢。”
老熊有些无奈地说:“那就不耽搁你了,以后常来玩。”
黄兰说:“孩子回来又要闹,可怎么好?”
老熊说:“没关系,闹一阵子也就好了,不能影响你的工作。”
黄兰慢慢站起来,望着老熊深情地说:“你放心,以后我会常来看甜甜的。”说着便握了握老熊的手,转身走了出来。
下了楼梯,黄兰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十四
胖姐接到市委办通知,最近市里要搞干部分流,文明单位命名会先放一下。
干部分流是当前市里的头等大事,胖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心里嘀咕,一会儿这头等大事,一会儿那头等大事,见他娘的大头鬼呢。
其实,干部分流是上面布置下来的,执行上级的指示当然不能含糊。于是市委迅速行动起来,先是召开全市动员大会,市委所有常委参加,市长主持,市委书记作报告,接着各单位学习上级文件,讨论重要意义,落实分流指标。
这天下午,胖姐参加市委机关学习讨论会。会上,市委副秘书长宣读了文件,之后又公布了各单位干部分流指标。当听到文明办要分流两人时,胖姐有气了,打头炮发言,说干部分流是大势所趋,我没意见,但分流指标分配不合理,文明办六个人,分流两个,占了三分之一,如果都按三分之一分流,我也没意见,问题是人少的单位比例大,人多的单位比例小,比如市委办六十人,分流六人,只占十分之一,大家说说,这样搞合理吗?
胖姐一说,会场上立马哄起来,都说分流指标不合理。副秘书长解释说,分流指标是根据单位的工作性质和实际情况定的,比如市委办是全市的神经枢纽,人少了忙不转,适当少分流一点也是应该的,任何事不能搞一刀切,分流也不能搞一刀切。党史办倪主任站起来气愤愤地说,不搞一刀切是假的,有时候搞一刀切,有时候不搞一刀切,比如上次捐助见义勇为基金,不问单位大小和穷富,每单位统一五千,就是一刀切,再比如每年优秀等级评选,又按单位人数下达指标,又不搞一刀切,其实,搞不搞一刀切,就看对制定政策的单位有没有利,说白了,就是官本位,权本位。
倪主任话音刚落,接着市工会、市妇联、信访办、老干局、对台办、文联、科协、工商联负责人都一一发言,都说指标分配不合理。市委机关院内,光正处级单位就有二十好几,多数都是些穷鬼,大家同病相怜,意见出奇的一致。
见会场失控,主持会议的副秘书长有些尴尬。他知道,今天来的都是单位一把手,都是正处,而且都是老资格,自己也是个正处,要想说服他们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拨通了分管机关分流工作的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的电话。
不一会部长来到会场,先朝大家笑笑,然后坐下来表情严肃地说:“同志们,听说大家对分流指标有意见,这个我等会再解释。我先说三个数据,美国吃纳税人的占千分之一,也就是说一千个人供养一个人,国民党时期,一千个人供养三个人,而我们现在一千个人供养八十个,干部多了,老百姓养不起,纳税人有意见,国家的钱大都拿来养干部,国家还怎么富强?老百姓还怎么幸福?好比一个家庭,儿女都不去成家立业,都靠爹娘养着,这个家庭还能维持多久?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大家只要一想就会通的。再说分流指标,这个指标只是上报的指标,不是最后分流的指标,最后分流还要从实际出发通盘考虑。目前大家的任务就是学习文件,宣传分流政策,特别是优惠政策,只要宣传到位了,报名的肯定不会少,保证要突破指标,你们还着什么急呀?”
部长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胖姐,笑着问:“胖姐,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意见,上报两人,我和老孙。”胖姐一本正经地说。
部长也一本正经说:“分流有政策,分流干部必须在三十五岁以下,你分流谁要?我先声明,分给我我是不得要的。”
一句玩笑话,引发会场哄堂大笑,连满腹牢骚的胖姐也跟着笑起来。
文明办在会议室隔壁,开会的声音从窗户传过来,文明办听得清清楚楚,于是几个旁听者也热烈讨论起来。
小马说:“什么分流,名词倒挺新鲜,其实就是裁人。”
老孙说:“老话题了,延安的时候就搞过,不过那时不叫干部分流,叫精兵简政,据说还是一个民主人士提出来的。建国后也搞过不少次,什么人员下放呀,核员定编呀,精简机构呀,到后来的机构改革,其实都是一码事。”
黄兰说:“还不是精简一次膨胀一次!”
小马说:“恶性循环。要我说呀,机构砍一半,干部减三分之二,国家照常运转,比如像我们文明办这些要死不活的单位,统统砍掉,美国没有文明办,可文明程度并不比我们差,街上干净得像水洗了一样,到过美国的人都这么说的。我们虽然有文明办,可街上到处是垃圾,老百姓驮锄头,锄头板要放在前面,若放在后面,保不准被小偷下跑了。”
小马这么一比喻,大家都笑起来。
刘路也笑着说:“我们跟美国不一样,美国是法治国家,我们的法制还不完善,实际上还是人治,都是一把手说了算,我们的法律好比过去老爷大堂上高高挂起的‘明镜高悬’匾额,实际操作的是坐在大堂上的老爷和他手中的惊堂木。”
老孙说:“要说中央的政策还是不错的,就是让实际操作的人各取所需了。”
刘路说:“这就要加强监督。其实根据我们的国情搞人治也未尝不可,关键在如何监督。我们现在的监督远不如封建时代的监察御史。”
小马说:“你小子一扯就扯到国体上去了,还是说说眼前吧,这次分流,你打算怎么办?”
刘路正要开口,胖姐走了进来,见大家正议论,便笑着说:“会议精神大家都听到了,我就不用传达,晓得这件事就行,至于怎么分流大家就不用考虑。我们文明办本来人手就不够,再说,我们又没有超编,分什么流?先拖着,拖到最后自然不了了之。这样的事我见得多呢,先头五狠六狠,到后来还是原铁打原铁,吃亏的总是那些听话的人。”
说完,胖姐看了看表,说:“五点四十,下班时间快到了,大家可以走了,黄兰留一下。”
黄兰愣了一会,等大家一走,连忙问道:“什么事?”
胖姐故意神神秘秘地说:“最近几天,你是不是总往老熊家跑?”
黄兰红着脸说:“怎么,又是谁在你面前嚼舌头,是不是马猴子?”
胖姐说:“不是,是刘路告诉我的。”
黄兰一怔:“刘路?他什么意思?”
胖姐笑了:“什么意思?关心你。他说老熊人很不错的,叫你别再犹豫。你同学让他做你的工作,他不好说,叫我管管这件事。你也三十好几了,有合适的就赶紧定下来,不然会后悔的。现在你还不觉得,等到老了,你才晓得有个伴的好处。比如我,如果没有我老伴照顾,怕早就死了呢。”
黄兰默不作声,但心里很是感动。
“你是不是嫌他年龄?其实年纪大点也有好处,他还晓得心疼你些,你说是不是?”
黄兰脸红红的,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十五
下班后刘路往机关食堂走去。
刘路是单身,住在市委对面的小区里,房子是他同学的,同学去了澳大利亚,他就租了过来。说是租,其实他从没有付过租金。两居室,有卫生间,还有厨房,但他很少自己做饭,大多是在机关食堂买了吃。
来到食堂,刘路正要点菜,手机突然响了,是胡蝶打来的。刘路问你在哪儿,胡蝶说我在家里,晚饭你可以到我家来吃。刘路说你又喝醉了吧,百多公里我怎么来?胡蝶说,不远,就在市委大院对面小区里面,我已经把饭做好了,就等你来开吃。记住,三栋二单元五楼一号,别走错了。
那是刘路的租住房。
刘路笑了,赶紧从食堂出来:“你个贼丫头,怎么钻进我屋里的?”
手机里胡蝶说:“我有钥匙。”
刘路问:“钥匙?你哪来我家的钥匙?”
胡蝶说:“你亲自给我的,才几天,怎么就忘了?”
是的,刘路想起来了,那天出院后胖姐要胡蝶回家休息,她说要借几本书带回家看,他就把钥匙给了她,让她自己去选。想不到她偷偷配了一把。
开开门,身穿花围裙的胡蝶像个家庭主妇似的从厨房迎了出来,煞有介事地说:“欢迎来我家做客,请坐,我老公一会就回来。”
刘路笑了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不停地闪着。
“干什么呀,真的做客呀?”
“我等你老公。”
“不等了,菜都凉啦,我们边吃边等吧。”胡蝶忍不住笑起来,转身从厨房把菜端到茶几上摆好,然后望着刘路说:“我想体验一下家庭主妇的感觉,怎么样,还算合格吧?”
“不合格。不等老公回来就一男一女先吃上了,老公回来会怎么想?”
“你说会怎么想?”胡蝶故意问。
“他会觉得我们两个人有问题。”
“好哇刘路,想不到你还是个醋坛子呀,没肚量。”胡蝶鼓起了小嘴巴。
“开玩笑嘛,我才不是那种人呢。”刘路笑了,连忙起身拿出碗筷,招呼胡蝶坐下吃饭。
“有酒吗?我想喝酒。”胡蝶突然说。
“酒我有,但你不能喝。才出院几天?还想我两天两夜不睡呀?”刘路说。
“不嘛,我今天特高兴,就一杯,别扫我的兴好吗?”胡蝶望着刘路央求着。
“好吧,就一杯。”刘路拿出一瓶稻花香,给胡蝶斟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对了,你不在家好好休息,跑回来干什么?”
胡蝶抿了一口酒,伸了伸舌头,“好香啊,比上次的酒好喝多了。”然后夹一口菜边嚼边说:“我来找你帮我拿主意。”
“什么事?”刘路问。
“我有个同学,老公是美国籍,两人开了一家公司,专做儿童服装,老公在美国那边负责服装设计和跑订单,同学在深圳这边负责按网络传过来的样式找厂家加工,然后按订单办理出口。前天她打电话我,要我去深圳给她当助理,还说等我业务熟了,深圳这边的事全交给我打理,她要到老公那边去,长期两地分居她对老公有点不放心。”
“多大规模?”刘路又问。
“两边的员工加起来不到一百人,年营销总额四千多万美元,利润近两千万美元。这是我同学说的,我有点怀疑,这么小的公司,营销和利润怎么那么高?”
“完全有可能。”刘路呷一口酒说:“他们的生意做得巧,不做两头,只做中间,既不办服装厂,也不要服装店,利用中国的廉价材料和廉价加工,再加上美国的紧俏市场,还有出口退税,压低了成本,利润当然可观。我听说,一件成本一百元人民币的衣服,在美国零售价为一百美元,翻了七番,你说赚不赚?”
“邪门,好像什么事你都很内行。”胡蝶说。
“你忘了,我可是学国际贸易的。”刘路说。
“那你说我去不去?”胡蝶问。
“去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去?”刘路肯定地说。
“可我爸我妈不让我去,怕我把工作弄丢了。”
“你自己怎么想的?”刘路问。
“这个破工作丢不丢倒无所谓,关键是我不会做生意,心里没底。如果我们两个一起去那就好了,有你在我什么都敢干。”胡蝶望着刘路,流露着期待的眼神。
“现在不行,等你把生意接过来了,我就到你那里打工。”
“真的呀?”胡蝶举起酒杯站了起来:“那就一言为定!”
“坐下坐下,现在说一言为定早了,将来你当了老板,还不定要我去呢。”
胡蝶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吞了下去,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北京的女同学哩。听说人家正在努力,想把你调到北京青少年基金会工作,是不是?”
刘路愣了一下,笑着说:“看来你信息蛮灵通,不过,我已经回绝了她,我们是俩股道上跑的车,不可能走到一起。”
“为什么?”胡蝶急忙问。
“她热衷于仕途,可我对官场不感兴趣。现在的官场潜规则太多,我适应不了。”
“既然不想当官,那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胡蝶又问。
“我是为了胖姐。她就像一只老母鸡,处处护着咱们,如果突然走了两只小鸡仔,她怎么受得了?”
刘路这么一说,胡蝶不由地想起胖姐的种种好处,便说:“照这么说,我也不能走!”
“不,你可以走。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很可惜的。其实胖姐心里还是为我们好,只要你有出息,她会放手的。况且这次市里搞干部分流,分了我们两个指标,她正犯愁呢,我再做做工作,保证她会同意。还有,这次分流政策很优惠,分流干部可以带三年的基本工资,三年后如果想回来,还可以回单位上班。这么好的政策,你还犹豫什么?”
胡蝶说:“真的呀?如果三年之中你不来,我还要回单位。”
刘路说:“用不了三年,两年后胖姐就要退休,她一退休我就去你那里。”
胡蝶高兴了,说:“那我明天早上就找胖姐说一声,上午动身,先去深圳那边看一下?”
刘路摇摇头说:“不行,胖姐的工作我还没有做呢,你突然要走,她不会同意的,她把我们当成她的儿女一样,不会轻易让我们离开她的。这事最好先别让她知道,趁你休息明天一早就走,先去了解一下,摸摸情况再说,真要定了,你也不用回来,胖姐的工作由我做,分流手续我替你办。”
胡蝶大喜过望,非要和刘路再干一杯,刘路不让她喝,胡蝶说两杯酒算什么,上次我可是喝了五杯,说着就自己斟了一杯,又倒了满满一杯给刘路说,我明天就走了,就算为我饯行吧,干!刘路摇摇头,只好端起酒杯与胡蝶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十六
吃完饭天黑了,小区的路灯亮了,刘路也开了灯。
“刘路,你好坏。”胡蝶笑眯眯地说。
“怎么啦?”刘路边收碗筷边问。
“你酒里下了蒙汗药,两杯酒我就醉了。”
“是吗?我看不像醉了,倒像是痴了。”
“痴和醉是一回事。真的,不知为什么,今天连你这屋里的空气都醉人。快来扶住我,不然我就倒了。”
“倒吧,倒吧,没关系的,你可是坐在沙发上哩。”
“那我就躺下了,你去拿条毛巾被给我盖上,今晚我就在这里睡了。”
“你不怕我强暴你?”
“你不会,因为那是男子汉干的事。”
“你说我不是男子汉?”
“还差那么一点点。”
“行啦,要睡就到床上睡吧,沙发上睡不舒服。”
“怜香惜玉,这还像个男子汉。喂,我起不来,你来抱我。”
“抱你?”刘路一笑。
“怎么,已经抱过一次,还在乎第二次?”
“上次是你不省人事,这次我可不敢。”
“谅你也不敢。”说着,胡蝶便从沙发上起来,歪歪蹿蹿朝卧室走去,到门口又掉头问:“我睡床你睡哪?”
“我睡这。”刘路指了指沙发说。
“好吧,我先洗洗。不开玩笑,我真有些醉了,冲个澡清醒清醒。”
“洗吧,太阳能有热水。”
“我洗澡时你可不许偷看呢。”
“有门,你把门闩上。”
“不行,门不能闩,假如我晕倒了,你怎么进来?”
“那就把门掩上,我保证不看。”
“你有女人的睡衣吗?”胡蝶笑着问。
“胡说,我怎么会有女人的睡衣呢?”
“能让我找找吗?说不定就藏在衣柜里呢。”
“找吧,找到了我送给你。”
“算了,我才懒得找哩。把你的睡衣给我就行了。”
刘路找出自己的睡衣递给胡蝶,胡蝶接过睡衣朝刘路诡秘一笑,然后摇摇晃晃窜进洗漱间,随手把门轻轻掩上。
不一会儿,洗漱间便传出胡蝶的尖叫声:“啊哟,烫死我啦!”
“把开关往左调点。”刘路站在门外指挥着。
“什么鬼开关,我怎么调也调不好。”胡蝶大声喊道。
刘路突然想起开关是有点毛病,于是说:“你把衣服穿上,我来调。”
“我满身水呢,怎么穿?你进来时把眼睛闭上,快点,快点。”
没办法,刘路只好冲进去,调好开关迅速退了出来。
洗完澡,胡蝶穿上睡衣到卧室躺下了。刘路洗了碗筷又把客厅打扫一遍,再到洗漱间冲了个澡,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这时胡蝶在床上嚷道:“吵死人的,我怎么睡呀?”刘路一听,连忙把声音调到最小。
刚到天气预报,胡蝶忽地跑出来,愣愣地望着刘路。
刘路问:“又怎么啦?”
胡蝶说:“我怕,床底下有响动。”
刘路笑着说:“不用怕,那是我的小伙伴。”
胡蝶问:“什么小伙伴?”
刘路说:“一只小老鼠。”
听说是老鼠,胡蝶惊叫一声,连忙坐到刘路身旁,缩着身子说:“我怕我怕。”
刘路说:“老鼠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等你睡着了用尖尖嘴巴亲你的脸吗?”
胡蝶急了,双手捶着刘路的肩膀:“别说别说。你好坏,明知道我最怕老鼠,却让我一个人睡,不行,你得把沙发搬到卧室里,不然你也别想睡,我们就坐到天亮。”
刘路说:“行,我保证不睡,陪你坐到天亮。”
胡蝶说:“不行,你不睡我要睡,明天我还得赶车呢。”说着“啪”的一声关了电视,然后不由分说动手挪沙发。刘路只好站起来,两人又拉又搡把沙发搬进了卧室。
关了灯,两人便躺下了。沉默了一会儿,床上的胡蝶问道:“刘路,你说句实在话,刚才在洗漱间你是不是看见了?”
“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沙发上的刘路侧过身子说。
“看了就看了,不要不承认。其实我蹲下了,要看也只能看到我的后背。”
“我承认,我看见了一只雪白雪白的狐狸。”
“是的,那只白狐好可怜,被一只色狼盯上了,吓得她蹲在地上直打哆嗦。”
“色狼他不够格,充其量只能算一只温顺的落水狗。”
“对了,你是属狗的,今年二十有八,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女朋友还不知在哪儿哩。”
“北京的那个美女不是吗?”
“不是,纯同学关系。”
“我呢,算不算你女朋友?”
“不知道,我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个话题。”
“谈过。你忘了,前些时在医院急救室,你对我说过什么?”
“我说,胡蝶你醒醒,快醒醒……”
“后面还有三个字哩……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其实那天黄兰姐喊我时我就醒了,后来小马又让你喊,我故意不睁眼,就是想听听你说些什么,当我听到那三个字时眼泪就出来了。要不要我把那三个字再重复一遍?”
“我爱你……”刘路说:“不过,那是为了喊醒你。”
“明白了,你是说其实你根本就不爱我,是吗?”胡蝶问。
“我是说真正的爱不是在嘴上,而是在心里。”
“你的心隐藏得太深,我看不懂。”
“看行动。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行动是心灵的大门。”
“你的窗户和大门我都没看见,除非你现在就过来……”
“是吗?为了你能懂,我可真过来了呢……”
“你敢!”胡蝶忽地坐了起来。
“呵呵,害怕了吧?”刘路笑了:“你放心睡吧,我们中间有一道雷池,我不会越过半步。知道吗?越是极品越要珍惜,就像对待深谷中兰花,不采而佩,那才是真正的爱花人。记得韩愈有一首幽兰诗,就是写这个的,我念给你听听吧: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
胡蝶听着听着,不由地落下几颗泪珠。
十七
市委这边干部分流还没搞完,市政府那边又要迎接全省卫生城市检查验收。依然是头等大事,要求各单位一把手亲自抓,全力以赴,全体出动。街道分片包干,每个单位包一段,干部三班倒,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一直到检查团离开为止。
文明办分在皇都大酒店南侧的一条大街上,从喜洋洋文具店到老地方洗脚城,划定长度为二十米。胡蝶走后,文明办只有五个人,三班倒不开,于是胖姐说,就排两班,我和刘路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老孙和小马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黄兰坐办公室,深夜班不值了。老孙说,恐怕不妥吧,如果领导检查时发现没人,不好交代。胖姐说,见他娘的大头鬼,深更半夜还值什么班,明显搞形式,应付检查。小马说,领导的话莫信真了,半夜三更鬼去检查。刘路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样吧,深夜班我一个人值,黄兰跟主任值上班。胖姐问,那办公室怎么办?黄兰说,锁了,反正也没有什么事。胖姐点点头说,那就锁吧,要求全体出动,也只好锁门了。
这时,小马突然问:“主任,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总不能让我们饿着肚皮站街吧?”胖姐问老孙其他单位怎么解决,不待老孙回答,小马抢着说:“其他单位发补助,有的还发手套和工作服呢。”胖姐说:“那就发吧,每人每天二十。”小马一笑说:“主任也太抠了,别单位都发一百,连统战部都发八十呢。”胖姐说:“那就发五十吧,不能跟他们比,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小马摇摇头说:“是不能比,我们几个人都是小老婆养的。”
胖姐摇头一笑,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第二天,干部站街就开始了。所谓站街就是在街上来回走动,任务是监督各门店打扫门前卫生,不准出店经营,还要劝阻街上行人不能乱丢东西。下午四点,老孙和小马准时接了班,两人一道依次到各门店打一下招呼,然后在洗脚城门口停下,不约而同朝里望。
小马说:“怎么样,要不要进去洗一回?我请客。”
老孙说:“花钱洗脚,你发烧啊?要请就请我喝两盅。”
小马说:“老土,你以为真是光洗脚呀?”
老孙说:“还洗什么?”
小马说:“只要给钱,你想洗哪儿她就洗哪儿,全套服务。”
老孙连连摆头:“罢罢,要洗你洗,我不想开这个洋荤。”
小马笑道:“说不想那是假的,不过,像我们这个阶层也就是说说,过个嘴巴瘾。你看看,都是坐轿车来的,不是当官的就是老板。”
听小马一说,老孙连忙伸头朝里望,小马拉一下他,说:“走吧,别在这丢人现眼,这不是我们待的地方。”
离开洗脚城,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溜达。这时,一辆银灰色小轿车迎面而来,突然在两人面前停住。车窗开了,露出一张漂亮的脸蛋,笑着跟小马打招呼:“喂,你早点回去接孩子,我要晚点回,晚饭我不在家吃。”说完,车窗一关,车子一溜烟开走了。
老孙问:“哟,你老婆去哪儿?这么急。”
小马说:“还能去哪儿?打麻将。你没看见,三女一男正好一桌。”
老孙问:“开车的好像是皇都的老板吧?”
小马说:“就是他。我调查了,姓钱,叫钱伟大,五十三岁,好赌,酷爱麻将,一晚上输过三万,而且都是输给女人的。”
老孙又问:“这么说,他真是你老婆的麻友?”
小马点点头说:“我相信老婆,老婆说是的,我相信是的。你看看那个姓钱的,长得跟猪八戒样,年龄也比我老婆大一倍,除了麻友还能是什么?”
老孙也点点头:“就是嘛,你老婆那么年轻,又那么漂亮,怎么会看上他呢?”
小马叹口气说:“不过也很难说,现在社会跟以往不同,以往是钱跟人走,现在是人跟钱走,只要有钱,猪八戒也有人要。”
老孙又点点头:“就是……”
小马回头瞪了老孙一眼:“就是就是,除了就是,你还能说点别的吗?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接孩子,你一个人先顶一下,一会我来换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孙望着小马的背影发呆:这小子怎么啦,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大的火气呢?
十八
晚上十一点,天突然下起雨来。老孙和小马都没带伞,只得提前撤离了。
小马到家时妻子还没有回来,电视还开着,儿子捏着遥控板,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小马关了电视,把儿子抱进卧室,找出老婆的自动伞,再拿上自己的伞,然后关上门打开伞朝街上走去。
小马找到妻子常去的娱乐厅,问钱老板的包间在哪,服务员说,他们四个人十点不到就走了,两个女的有事回了家,另一个女的跟钱总到外面吃夜宵去了。小马问在哪地方吃,服务员说不知道,可能在皇都。小马想,绝不会在皇都,姓钱的再怎么下作也得维护他的老板形象,带个女的在自己店里吃夜宵,员工们会怎么看他?
于是小马退了出来,站在娱乐厅门口发愣,一阵风吹来,他心里猛地打了个寒战。这时,他突然想起前不久老孙说在罗川宾馆看见了他们,于是,他撑起伞离开娱乐厅,飞快地向罗川宾馆赶去。
果然,在罗川宾馆门外发现了钱伟大的轿车。
小马来到大厅服务台,服务员问他是不是要登记房间,他摇摇头说:“不,我找人。”
“找谁?”服务员笑着。
“钱伟大,还有个女的。”
“找钱总呀,对不起,他们没来。”服务员收起了笑容。
“告诉你吧,我是他儿子,是来报信的。我妈一会儿就来,你要是不告诉我他在哪个房间,等会儿我妈一来,你们这儿就有好戏看!”小马灵机一动,不慌不忙地说。
一听这话,服务员慌了,连忙拿起房间电话就拨,可怎么拨也拨不通,只得放下电话小声对小马说:“快去,你老爸在三○一。”
小马冲上三楼,很快找到三○一房间。不知为什么,此时他心里反倒异常平静,在门外站了许久,几次想敲门,但最终还是把手放了下来,只是把那把自动伞轻轻地靠在门上,转身木木地走出宾馆。
到家,小马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看电视。不一会,妻子悄悄地走进来,进门就笑笑地说:“老公对不起哈,回来晚了,不过我将功补过,整整进了三千。”说着把一只精巧的小手包送到小马面前。
“伞呢?”小马两眼盯着妻子,突然问。
“什么伞?没,没看见。”妻子有些慌神了。
“别装了,我都看见了。”小马冷冷一笑。
妻子呆呆地望着小马,突然一下子哭起来,接着就开始数落:“看见了就看见了,我也是没办法,谁叫你养不起家?我下岗了,你那点工资还时不时拖着欠着,一家三口要吃要穿要用,还要赶情送礼,孩子上学,房子装修,你老爸做手术,我妈住院,钱哪儿来?说是打麻将赢的,其实都是他给的。你以为我好愿意跟他呀,他那大年龄,长得像个丑八怪,看见他我就恶心……”
“别说啦!”小马吼了声,起身朝屋外走去。
这时候雨停了,街道上很静。小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走到白天值班的地方,恰好碰见值深夜班的刘路,刘路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喊住他。
“马猴子,都下两点了,你还在街上游荡什么?”
“心烦,随便转转。”小马说着,朝刘路走来。
“是不是老婆跟别人跑了?”刘路笑着问。
“怎么,你都知道了?”小马问。
“是老孙说的,说你下午还拿他出气哩。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我帮你拿个主意嘛。”刘路揶揄道。
“他妈的,我老婆真找了个第三者。”小马是个肚子里装不住话的人,心里窝着火,正想找人聊聊,见刘路问,便一五一十把妻子的事说了。
刘路见事情已经超出了开玩笑的范围,立马收住笑,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打算怎么办?”
小马摇摇头说:“不好办。离婚吧,儿子不好搞,给她,我不愿意,我自己又不能带。再说,姓钱的正在闹离婚,我一离,他狗日的正好就锅下面跟我老婆结婚,那样一来,要不了两年,我老婆又成了被甩的对象。”
“那就不离嘛,说不定你老婆再不跟他。”刘路劝道。
“不可能。只要我拿不出钱养家,她还要跟他。”小马说。
“那怎么办?”刘路问。
“我打算远走高飞,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他狗日的不是有钱吗?就让他替我把老婆孩子养着,等到有朝一日老子有钱了,也他妈的养个二奶。”
“怎么,你不要工作啦?”
“破工作要不要无所谓,不就是千把块钱吗?在外面少屙泡尿就能赚到。”小马说完吐了口唾沫:“明天我就走!”
“别,还是跟胖姐说一声,我们还有一个分流指标。”
“她要是不答应呢?”小马问。
“你情况特殊,她会同意的,再说我还可以做做工作。”
“反正我是铁了心,她不同意我也要走。”小马又吐了口唾沫。
“你打算去哪?”刘路问。
“前几天胡蝶打电话我,说她那里缺人手。她知道你一时离不开,想要我去,我打算先到她那里摸一摸情况再说。”小马说。
“不用摸,我知道情况好得很。去吧,你们先干着,我一定来,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干,保证生意越做越大。”刘路拍了拍小马的肩膀。
路灯下,两人越说越有劲,似乎忘了已是深夜。
十九
近段时间,胖姐的心情一直不好,血压又上来了。命名会没开,她心里总有个疙瘩,还有,胡蝶走了,接着小马又哭又闹,也走了,六个人只剩下四个,一下子走了三分之一,单位像要散伙的架势,好在黄兰的事总算定了,马上要和熊院长结婚,这件事多少能给她一点安慰。
检查团离开的第二天,站街的干部全都撤了,机关又依然按部就班,各司其职。这时,胖姐找到分管文明办的王书记,说命名会再不开就开不成了,文明办人都走光了。王书记开玩笑说,只要你胖姐不走就行。胖姐说,我也要走。王书记说,你从一楼走到七楼。胖姐说,再这么拖着,恐怕我要去见马克思了。王书记笑着说,马克思不见你,说你年纪太轻身体太胖,还要磨炼磨炼。胖姐说,你当领导的说句话,这个会到底开不开?王书记说,开,怎么不开呢?胖姐问什么时候开,王书记翻了翻日历,郑重其事地说,就定在下个月五号,文明创建是重中之重,我跟陶书记汇报一下,把会议规格提高,陶书记主讲,李市长主持,在家的常委全部参加。接着又问了会议的准备情况,胖姐一一作了回答。最后胖姐问会议谁通知,王书记说你们通知,胖姐说我们通知没人听,命名会是市委召开的,应该由市委办通知,王书记点点头说,行,那就由市委办通知。
回到办公室,胖姐连忙召开紧急会议。首先传达了王书记的指示,接着又把命名会的准备工作重新作了安排,老孙负责生活,刘路负责会场布置,黄兰招呼报到,她负责联系领导。她还让刘路把起草的领导讲话再念一遍,看看有什么写漏了。刘路果真念了,大家都没说什么,只有她补充了三点,叫刘路加上去。最后她特别强调,这次会议领导格外重视,我们也要争口气,各负其责,一定要把会议开好。
会期很快就到了。这天,胖姐四点半起床,看看天还没亮,就在台灯底下把自己的讲话稿又熟悉了一遍,接着就打电话把刘路老孙黄兰他们一个个叫醒,要求他们七点以前吃完早饭,七点准时到办公室集中,七点二十到会场做好准备工作,等市委领导一到,八点准时开会。
七点,四个人准时到办公室,胖姐又强调了几句,便领着大家赶到会场。
八点,台下的人差不多满了,但台上只有胖姐一个人。
九点,王书记笑笑地走上台来,身后跟着宣传部的齐副部长。
王书记走到胖姐面前,小声说:“情况有变化,省委领导马上要来,要到下面检查。市委所有常委都下去了,一会儿我也要走。陶书记意见,会议开简单点,他不讲了。我看先发牌,然后你和齐部长讲讲就可以了。”说完,就让齐部长念文明单位名单,紧接着就开始授文明单位奖牌。
授完牌,王书记简单说了两句走了。王书记一走,台下一阵骚动。这时,齐部长赶紧宣布,下面由文明办主任讲话。胖姐这才站起来,突然觉得脑壳一胀一胀的,脚也不听使唤了,但她还是坚持走到演讲席,正掏讲话稿时,发现台下一大半人站起来准备走,于是急了,含着眼泪说:“同志们,你们等一等,别走,听我说一句,我们文明办的工作……好难……好难,我们……”
胖姐的声音突然停住了。准备走的人又依然坐下,纷纷朝台上望,这时,就在这时,只听台上“扑通”一声,胖姐倒下了,就倒在演讲席下再也没有起来……
二十
尽管抢救了一天一夜,但胖姐还是走了,走时,眼里还含着泪。
因为走得太突然,许多认识她的人都不大相信:怎么会呢,前天我还看见她有说有笑的,怎么说走就走了?特别是开会那天提前走的人,都说不可能,昨天上午她还在台上坐着呢。直到开追悼会时,人们这才摇头叹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追悼会哭成一团,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流泪。
深圳打来电话,电话中两个人也是泣不成声,小马还在电话里大骂老天不公,好人总是没有好报。
追悼会很隆重,规格很高,在家的常委全都参加了,陶书记亲自致悼词,李市长主持,王书记讲话,对胖姐的一生作了很高的评价,号召广大干部学习胖姐对党忠诚,兢兢业业,无私奉献的伟大精神,要求文明办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做好全市的文明创建工作。
开完追悼会的第三天,王书记找刘路谈话。王书记开门见山对刘路说,为让这次机构改革出成效,市委研究了,有几个单位要合并,文明办合并到宣传部,老孙调到信访办,依然搞副主任,宣传部齐副部长兼文明办主任,准备提拔你担任副主任,主持文明办工作,现在征求一下你个人的意见。刘路摇摇头说:“谢谢领导关心和信任,但我不想干,我在大学是学国际贸易的,说句真心话,对行政工作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打算辞职,到外面干我所学的,不然,我大学算是白上了。相信领导定会理解和支持。”说着从兜里掏出早就写好的辞职书,双手交给王书记。
王书记把辞职书认真看了一遍,轻轻放在桌上,笑笑地说:“到底是年轻人,跟我们的想法完全不同。当然,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
刘路很干脆地说:“我是认真的,请领导相信我。”
王书记点点头说:“那好吧,我跟组织部商量一下,尽快答复你。”说着便站起来看了看手表。刘路明白谈话已经结束,起身握了一下王书记的手,然后退了出来。回到文明办,见黄兰手里拿着门牌摆弄,刘路问怎么回事,黄兰说门牌又掉下来了,听说文明办要撤,还挂不挂?刘路说,先放在柜子里吧,以后再说。
下班出来,看看天气还早,刘路绕近道来到胖姐墓前,默默地站着,这时,手机响了,是胡蝶打来的。胡蝶问你到底决定没有?刘路说决定了,辞职书都交上去了,估计过两天就会批下来,一批下来我就过来。胡蝶说你要去催一下,越早越好,过些时我要去美国签协议,来晚了又要等一个多月才能见面,你不想我,我可是时时刻刻在想你呢。刘路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想你?胡蝶说,昨晚上我做了个梦,你又和北京的同学在一起,喊你你也不理,我气得哭了一夜。刘路说,梦是反的,可能是你不理我呢。胡蝶问,你这会在哪儿?刘路说我在胖姐这儿,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吗?胡蝶说,你告诉胖姐,我们结婚度蜜月时一定来看她,你一定要说到啊……
声音突然停了,刘路知道胡蝶又在哭泣,便关了机。面对胖姐的墓碑,刘路轻轻地说:“主任,告诉你几个好消息,文明办合并到宣传部了,你不用担心,将来文明办工作就好做了,老孙调信访办了,现在他还不知道,知道后肯定高兴死了,还有黄兰和老熊定在国庆节结婚,我和胡蝶的日子虽然没定,但胡蝶说了,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会回来看你……”
刘路说完向胖姐深深鞠了一躬,起身正要往回走,手机又响了。还是胡蝶,告诉刘路去时不要带太多东西,说她那里什么都有。刘路问,过冬的衣服带不带?胡蝶说不带,这里没有冬天,这里山是绿的,水是绿的,一年四季到处都是绿的,连风也是绿的。
连风也是绿的,好俏皮的形容词啊!刘路笑了,他抬头向南方望去,仿佛真的看见一阵绿风拂地而来,是的,那是生命之风,将给大地带来无限生机和希望!
(责任编辑:郭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