诬陷
正像俗话所说的“在屋顶上打毡,尘土扬到了吐鲁番”那样,“塔西古丽老师被抓走啦”的消息也很快沸沸扬扬地传开了。不仅是三中的老师们,而且整个阿伊阔勒区中小学师生们也被这一消息震惊。“真不敢相信,曾为三中团支部书记、荣获全区共青团工作优秀辅导员、先进教师等荣誉的这样优秀的教师,还会杀自己的丈夫!”“如果不喜欢,离婚不就行了吗?可塔西古丽老师和她丈夫一直过得也可以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哎呀,人,真是不可莫测呀……”
人言可畏啊,瞧,这就是在教师们中传出的窃窃私语和各种道听途说!就像“口传口,能使细针也能成为铁柱”那样,随着各种议论的不断增多,诸如“塔西古丽老师本来就喜欢艾赛提老师”、“害死乌麦尔,是艾赛提指使的”、“塔西古丽和艾赛提曾经是大学时期的恋人”等可怕的不经之谈也开始传开了。
阿伊阔勒区三中教师家属院至今还有一排尚未拆除的土坯房,除了保卫、通讯和清洁人员居住在这里以外,在最靠边的两家小四合院分别住着塔西古丽和乌麦尔、茹克雅和艾赛提这两对夫妻。尽管男人们之间一直保持着正常的关系,但女人们之间,即塔西古丽和茹克雅之间相互都不说话,只是在迫不得已时才会用眼神回敬对方,显出冷漠的微笑。然而,或许是苍天使这对冤家对头的问题得到了轻易解决。不久,乌麦尔被送到了坟墓,塔西古丽被关进了监狱,从此,最靠边的那栋土坯房就一直显得那么孤独。
乌麦尔被安葬后第三天的傍晚,茹克雅与艾赛提之间发生了冲突。艾赛提始终想不通塔西古丽能将喝醉的丈夫乌麦尔关在屋里,然后将塑料袋塞进房顶的烟囱里熏死丈夫,他认为塔西古丽绝不是那种本性恶劣的女人。艾赛提在大学时期与她谈过四年恋爱,对塔西古丽的为人和品德十分了解,自从塔西古丽被抓走以后,他始终觉得食不甘味、心不安宁。
“真是冤枉了塔西古丽。”艾赛提晃着头说:“我绝不相信她会做那种事。”
“唉,又旧情复燃了?”茹克雅瞪起了眼睛:“真怪,你怎么怜悯起那个美女了?难道她从后院的榆树上爬到房顶,用头巾扫除雪地里的足迹,是假的吗?还有那丢在现场上的物证,已经都掌握在了公安人员的手里还不够吗?你还胡说什么呢?”
“什么物证?”艾赛提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啊?”
“我也是听他们那些人说的,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证据。”茹克雅突然噘起了嘴:“喂,你怎么没完没了啊?莫非是你为了塔西古丽害了乌麦尔?”
“闭嘴!”艾赛提顿时火冒三丈,猛然站起:“我……还会做那种事吗?”
“那为什么在社会上传出‘害死乌麦尔,是艾赛提指使的’、你‘曾是塔西古丽大学时的恋人,后来塔西古丽被乌麦尔抢走了’?你可知道无风不起浪啊!”
“什么?”艾赛提的脸骤然苍白:“那到底是哪个混账玩意儿说的话?”
这一天,他们沉默无声,心情忧郁地安睡了。然而,翌日晨喝过早茶以后,茹克雅好像梦见了什么,显得匆匆忙忙,准备要找阿伊阔勒区教育局局长帕塔尔。因为三中的阿不都艾尼已调入区法院工作,他住的那栋八十六平方米的住房暂无人住,要求搬进这栋房子的人很多,但帕塔尔局长至今还没有答应任何人的申请。
“茹克雅,你到那里只能碰一鼻子灰而回来的。”艾赛提说:“明明知道帕塔尔局长是什么样的人,你何必还要找他呢?”
“反正我要去找他。”茹克雅很固执:“你知道吗?听说这个贪心不足而该死的局长要将这栋房子分给他的情妇哈尼阿伊呢。”
“茹克雅,你不要满口脏话行不行,哈尼阿伊可是我们的大学同学啊!”
“所有的教师都这么说,你怎么包庇起她来了?听说帕塔尔这个老色鬼,不仅在学校,而且在社会上也有不少情妇呢!”
“好了,别再叨叨了。你真的要去找他?”
“等着瞧吧,我今天一定要得到那栋房子!”茹克雅显得很气愤,竟然找不到要穿的大衣的袖子,不断地嘟囔:“哎呀,这该死的,袖子在哪里呢?帕塔尔这个贪婪无耻的家伙,如果我好言相求他不听,那我就让他有苦难言还得听我的,否则我就让他臭名远扬。”
“嗨,你可真了不起啊!”艾赛提带着嘲讽的口气笑了:“你没有任何证据就要控告他,帕塔尔也不会束手待毙吧?”
“没有证据?哼!”茹克雅哼了一下,“等着瞧吧,我手里有几乎能将他送上末日世界的证据……”
艾赛提想妻子无非是将道听途说的那些话作为证据而在说大话了。因为在阿伊阔勒区中小学校教师中一直流传着各种议论,特别是流传着有关帕塔尔局长的许多风言风语,比如他经常通过将老家运来的瓜果分摊给教师而从中收取回扣,在教师调动、提拔、分房等方面经常受贿,招录临时教师时从中获得“手续费”,只要是漂亮的女教师他就不择手段地包庇、纵容,然后将其发展为情人到处寻欢作乐等。茹克雅想以这些风言风语来吓唬帕塔尔局长就像从牛身上拔一根毛一样无济于事。尽管艾赛提耐心地劝说妻子不要这样天真、幼稚,但茹克雅就像滴水不沾的鸭,根本不听,而且很自信地说:“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她说着便提上小提包就跨出了门槛。
外面大雪纷飞。在寒风中吹来的雪花扑打在人们的脸上就像蜜蜂蜇人一样,周围的高楼大厦犹如被一层雾纱包围而显得模糊、朦胧。茹克雅搭上公交车,拉着横杆从窗口朝外望去。
茹克雅尽管个子不高,稍显偏胖,但她那精心梳理的眉毛、化妆的眼睛、眼睫毛,与她白皙的圆脸特别相配,她不属于那种特别抢眼球的美女,但总体上是个漂亮的女性。然而由于她诡计多端、太有心眼,别人也不太愿意与她交往。特别是她爱积怨、记仇,总是疑神疑鬼。她与艾赛提结婚也已五年多了,但她总是忘不了丈夫过去的事情,只要有机会,她就挖苦或嘲讽他。望着艾赛提那魁梧的身躯,宽大的肩膀,自然卷曲的棕色头发,明亮的大眼睛,乌黑的眉毛,她总是压抑不住心中涌起的一种妒忌,从而激发她对塔西古丽的更大忌恨。艾赛提与茹克雅、乌麦尔与塔西古丽、热普开提与哈尼阿伊等虽然所学专业不同,但他们都是大学时的同学。大学毕业以后,热普开提被分配到了市政府,哈尼阿伊则在阿伊阔勒区担任小学教师,其他人则都分配在了三中担任教师。
身穿咖啡色毛衣、总是将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帕塔尔局长,虽然已年近五十,但却像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显得颇有风度;总是吊在皮带上的那个肥大肚皮,使他本来就有些胖墩的身躯又显得有些丑陋。
帕塔尔局长正对坐在他对面的哈尼阿伊在说些什么,好像还在求她,然而哈尼阿伊只是微笑,尽管眼睛流露着妩媚和撒娇,但仍然没有让眼睛闪着贪婪之光的帕塔尔靠近自己的身体。帕塔尔用像放了羊油的开水一样闪烁的眼睛凝视着她,不断将手伸向她的身体,但她始终没有让手摸着自己的身上。
“真让我不可思议,哈尼阿伊。”帕塔尔有些不悦:“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呢?竟给我空头人情。如果你能让我欢快一次,我就决不会让你吃亏的……我可不是那种不讲情面的人啊。”
“你什么时候批了我的申请,房子到了我的手以后……”
哈尼阿伊尽管这样说,但在心里却想:“哼!等我先把房子弄到手再说吧,你这是妄想,到时候我就让你水中捞月一场空。”
“真的不相信我吗?那栋房子我一定分给你。但是,自从乌麦尔老师死亡、塔西古丽被捕以后,警察们经常到这里,不让我们得到一丝的安宁。”
“难道乌麦尔老师真的是塔西古丽害死的?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反正两人中必有一人,一个是她,另一个则怀疑是艾赛提。”帕塔尔局长说:“我认为他们两人都可能与这件事有牵连,因为我听说他们从前是一对老恋人,你不是与他们是同学吗?”
“是的。所以我更难以相信。”
“爱情本来就是非常危险的客人,”帕塔尔转到哈尼阿伊的身后抚摸她的脖颈、肩膀,哈尼阿伊厌恶地避开了他。“然而所有的人都喜欢这个危险的客人……”帕塔尔望着哈尼阿伊像犄角一样挺立的胸脯垂涎三尺,刚要伸手抚摸,突然有人敲响了门。帕塔尔慌张地回到座位正襟危坐后严肃地说了一声“请进。”随着门被推开,茹克雅进来,感到很突然的哈尼阿伊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尽管她很礼貌地向茹克雅施礼问候,但茹克雅只是冷扫一眼,没有吭声,甚至理都不理她。感到很尴尬的哈尼阿伊说了一声:“局长,我该走了,请你考虑一下我的申请。”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帕塔尔则生气地瞪了一眼茹克雅:“嗯,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要求将调到法院的阿不都艾尼的那栋空房子分配给我。”看见哈尼阿伊就满腔怒火的茹克雅毫不客气地说:“但我的提包是空的,但愿你不要生气。”
“你?”帕塔尔“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你怎么一进来就这么凶啊?那栋房子已经分配给别人了。”
“给哈尼阿伊了?”茹克雅冷漠地盯着他:“她用什么给你送了‘人情’?”
“不要胡说!”帕塔尔气得心都快炸了:“你可不要忘了,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诬陷别人是犯罪!”
“如果是诬陷,那你还慌什么?嗯?”茹克雅针锋相对,盯着他的眼睛:“好了,这件事就算了,你到底给不给我分房子?”
“嗨,你可真了不起啊!你凭什么向我发号施令呢?你想住那栋房子,我告诉你,你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帕塔尔从口袋里掏出莫合烟开始卷,他的手在不断地颤抖,烟粒撒落在桌子和他的大腿上。然而茹克雅泰然自若,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似的,她从提包里抽出一张卫生纸,慢慢地擦哈尼阿伊坐过的椅子,并将套裙拉好盖住大腿膝盖,始终保持自己的风度,静静地坐在了他的对面,并露出了鄙视的微笑。
“局长,你不是有一个用纯铜制作的烟盒吗?”茹克雅仍然盯着帕塔尔的眼睛:“今天怎么不见你那精美的烟盒呢?”
帕塔尔非常吃惊地望着茹克雅,因为他曾经有一个用纯铜皮制作的非常精致的烟盒。每当节假日、婚庆、宴请的场合,他总是不无炫耀地掏出这个烟盒然后小心地倒出莫盒烟悠闲自在地卷纸烟。教师们也总是爱不释手地欣赏这个精美的手工艺烟盒。说实在的,这个烟盒也的确很精致,总是闪烁着一种白色和金黄色掺杂的光泽。因为非常光滑,稍不小心就会从手上滑落,而帕塔尔望着教师们对他的这个烟盒投去的赞誉之目光,便爱夸耀“这可是用纯铜制作的外国货。”此时茹克雅突然提到这个烟盒,她只是信口开河还是故意这样说?帕塔尔一想到这些便心如刀割似的难受和不安。
“你……你怎么问起那个烟盒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仅仅是说说而已,这样精致的烟盒,胸袋是留不住的。”茹克雅的口气非常沉稳:“只要人一低头,你那烟盒就会滑落到地上……”
“你……”帕塔尔没有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地瞪着茹克雅发愣:“你怎么知道烟盒会掉在那里呢?”
“你的烟盒真的丢了吗?”
“没……没有……”
“那你慌什么?”茹克雅粲然一笑:“我认为这样精致的烟盒如果掉在了雪地上,在月光下一定会闪闪发光的……”
帕塔尔犹如没有血液的羊肺子的脸上顿时苍白。他久久地瞪着眼睛发愣。不知是谁喊“扫雪啦”,随即传来了人们拿着铁锨等劳动工具叮当作响的声音。
“我们要扫……要扫雪……”帕塔尔好像挨了一弹似的非常艰难地站了起来:“你……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你心里很清楚,但你在故作镇静。”
帕塔尔竟然手脚慌乱,好不容易找到挂衣架上的大衣,用颤抖的手指又好不容易扣上了衣扣。他刚将柔软的羊皮帆船帽拿到手里,耳旁再次响起的声音使他又大吃一惊。
“你这用库车羊羔皮特意制作的帆船帽真是多功能的皮帽子啊!扫雪你也可以不用带什么工具,你用这顶帆船帽就足够了……”
真是致命的一弹,可能是打中了他的要害!此时帕塔尔惨白无血的脸已变得极其古怪,发紫的嘴唇颤抖不止,他僵立在那里,望着茹克雅一动不动。
“你到底给不给我房子?”茹克雅非常冷静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否则……”
“给……给你!”
“什么时候?”
“你说什么时候给……”帕塔尔似乎又回过了神:“茹克雅,本来我就想把那栋房子分给你的,你们夫妻俩都是双职工,同在一个学校……应该分给你们……应该……”
“谢谢你,局长……”茹克雅不无愤怒和蔑视地说:“我该走了……”
“茹克雅,”帕塔尔小心而畏惧地抓住了正要出门的茹克雅的胳膊:“我……我……想与你单独谈谈……”
茹克雅久久地瞪着帕塔尔,一声不吭就出去了。不知为什么,此时她的心与其说是喜悦,倒不如是被自己也说不出来的一种恐慌所笼罩,以致她慌不择路地直接上了公交车。是的,不知宴请了多少次、送了多少礼物也未能解决的房子,今天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应该说这是茹克雅的好运。然而与其说这一好运为茹克雅带来了欢乐,倒不如说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难以言状的恐慌。
真是不巧,茹克雅刚回到家属院,两名警察正在那里等待她。他们是阿伊阔勒区公安局的刑警人员。一个是年约三十五岁,皮肤黝黑、方脸、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哈里扎提,站在他身边的是穿着似乎不太合身的制服、身材瘦小、麦皮色、高鼻梁的热米拉姑娘。她常在审讯场合里做口供笔录。
“你就是茹克雅吗?”哈里扎提说:“我们正等着你呢。”
茹克雅的慌张在脸上暴露无遗。他们进到了屋里,在摆着一张小茶几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茹克雅正准备为他们沏茶,被哈里扎提拒绝了,他要求茹克雅详细讲述乌麦尔死亡那一天夜里的所见所闻。茹克雅的慌张稍微平缓。
“那一天,我因为在办公室里批改考试卷很晚才回家。”茹克雅瞥了一眼热米拉后继续说:“回到家里艾赛提不在,但从塔西古丽家里却传来了乱叫乱吼的声音。”
“当时是几点?”热米拉问:“请你认真想好了再回答。”
“我在处理手里的事情时,办公室里的挂钟正好是十点钟。”茹克雅忽然有些兴奋起来:“对,对,那是十点半的时候,我刚到院子里就听到了塔西古丽说:‘受不了吗?受不了就去死吧!是的,我和艾赛提跳了交谊舞,与艾力出去亲了嘴。他就是比你好,他慷慨、大方。而我和你结婚以来,你给我买过耳坠、项链吗?你这该死的窝囊废!’”
“乌麦尔说什么了吗?”哈里扎提似乎有些怀疑地瞥了一眼茹克雅。
“乌麦尔是个老实人,” 茹克雅似乎感到机会难得,趁机说:“真怪呀,胡达,尽管我与塔西古丽是那么长时间的同学、同事,但却不知道她竟然是个那么无赖、蛮横、霸道的女人。当时我听到乌麦尔对她说‘塔西古丽,好了,别再打了,你这样会打坏我的眼睛的,求你了,别这样,唉哟……’的央求声和喊叫声,接着塔西古丽吼叫:‘胡达呀,我今天绝不会让你活着从屋里出去,你这个醉鬼……’话音未落的同时,屋里传出了丁零哐啷的声音,我估计可能是将喝醉的乌麦尔从床上掀在了地上,可能他被摔昏了。”
“后来呢?”尽管哈里扎提发现茹克雅正在发泄对自己仇敌的私愤,但仍然不露声色地问:“你还听到了其他什么吗?”
“当时门被哐啷地打开了。”茹克雅不知说什么又停了一会儿:“塔西古丽从屋里出去就转到了后院……”
“你见过这支笔吗?”热米拉拿起一支金星牌钢笔给她看。
“见过,怎么会没见过呢?”茹克雅接过钢笔:“正是塔西古丽的!”
“你敢肯定是她的?”热米拉冷漠地问。
“是的,肯定。我和她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呀。”
“好吧,也许我们还会来麻烦你的。”哈里扎提站了起来。
哈里扎提和热米拉会意地久久望着对方。
阿伊阔勒区法院,审讯室。这是对塔西古丽的第二次审讯。塔西古丽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哈里扎提和热米拉正在审讯。
“塔西古丽,你曾是一位人民教师,”哈里扎提将警帽放在桌子上继续说:“你明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如果你想争取宽大处理,那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坦白交代你所知道的一切。”
“我……我都已经交代了。”塔西古丽抽泣着说:“乌麦尔……乌麦尔不是我杀的,他……他喝醉了,进到屋里后就打了我……尽管我苦苦央求,但他仍将我从屋里推了出去。”
塔西古丽苗条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她漂亮而小巧的嘴唇稍微撅起,她那具有女人特质的鸭蛋脸像牛奶一样地洁白,眉毛和睫毛就像洒落在一张白纸上的墨,给人一种黑白分明的感觉。
“你在十一国庆节举行的联欢会上与艾赛提跳交谊舞,并且与艾力一起外出做了一些伤风败俗的事情,这是真的吗?”
“不!不!”塔西古丽抬起了头:“我与艾赛提跳交谊舞是真的,但没有与艾力外出,当时乌麦尔很早就喝醉了。”
“当时回家以后乌麦尔与你吵架了吗?”
“没有。但过了两个月以后他重提过去的事情,并嫉妒我,用非常不堪入耳的话来谩骂我。”
“艾力是做什么的?”
“是小学教师,是少先队优秀辅导员。”
“你与艾力是否有不正当的关系?”
“绝对没有!但我在做少先队辅导员时因为工作关系常与他交流工作经验。”
哈里扎提靠近正在笔录的热米拉,对她低声说了些什么,又点了一下头。
“塔西古丽,由于你生活作风不正,”哈里扎提果断地说:“乌麦尔便与你数次吵架,而且还打了你,于是你产生了对乌麦尔报复心理。这是真的吗?”
“不是这样的。乌麦尔只是从近半年来开始变了,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塔西古丽极力辩解道。
“所以乌麦尔将你从屋里推了出去,于是你很愤怒,便绕过后院爬到屋顶,用塑料袋堵塞烟囱,然后又从房顶下来,情况是这样吗?”
“不!不是这样!”塔西古丽痛苦地摇晃着脑袋:“当时他从门槛将我一把推出,我滑到了雪地上,我用手帕擦掉手掌的擦伤和血迹,就去了我的同学哈尼阿伊的家,当时她丈夫做生意外出不在家。”
“那么你对这支金星笔如何解释?”哈里扎提将金星笔拿出来给她看:“请你仔细看。”
“这……这支笔是我的。”
“那么如何解释你的这支笔丢在后院即犯罪现场呢?”
“我……我就没有到后院去啊……”
“给我老实交代!”哈里扎提吼叫起来,“事实明明这么清楚,你还这么顽固?你通过后院那棵歪榆树爬上了房顶,然后将塑料袋塞进烟囱里,接着用你的头巾扫除了雪地上的足迹,因为当时太慌张,你竟然没有发觉这支笔丢在了那里,你还想狡辩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塔西古丽失声痛哭起来:“我不记得我的钢笔是怎么会丢在那里的,请相信我,我没有说假话。”
“那么你的这支笔当时放在了哪里?”
“我……我……”塔西古丽一时说不出话来,停了一会儿后接着说:“当时我这支笔因为要写团支部工作总结,放在了我的抽屉里,但后来我是带在了身边,还是忘在了桌子上,我就记不清了。”
“那你抽屉的钥匙呢?”
“当时将我带到这里时,他们将我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
钢笔的问题引起了两位民警的怀疑。是不是与塔西古丽有私怨的某个人假造了现场?这一推测使哈里扎提和热米拉陷入沉思。这一天下午他们又跑了一趟三中。由于正值寒假前夕,教师们都参加在大厅召开的总结大会,哈里扎提叫出校长阿布都萨拉木,向他讲明了情况。“我看这样吧,塔西古丽曾是文学教研组的教师。”阿布都萨拉木说:“所以我先让他们中的一人出来,你们通过他再与其他人员交谈怎么样?”
校长进去后,一位名叫艾比巴的中年女教师很快出来,她将民警们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位女教师始终为塔西古丽喊冤,她一再强调塔西古丽在工作上始终保持先进、每个学期都得到奖励和表彰,是共青团的优秀辅导员,曾是全区和全市的学习标兵,是一位品德优秀的女性,她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那你知道这支笔吗?”热米拉出示了那支钢笔。
“哎哟,这支笔……不是塔西古丽的吗?”
“塔西古丽还有其他冤家对头吗?”
“这个姑娘啊,她跟大家一直相处都很好,甚至对茹克雅也非常和气,但茹克雅的脾气不好,总是怨天尤人,对塔西古丽找茬儿。”
两位民警除了茹克雅以外与文学教研组其他教师都进行了座谈,但他们的话不一致。有人说:“塔西古丽绝不是那种教师,她的心肠非常柔软。”有的则说:“爱情就是那样无情、自私的东西,尽管塔西古丽平时很沉默,但在没有人的地方,只要有机会她还常与艾赛提窃窃私语……如果心中无鬼,为什么就不能当着茹克雅的面与他交谈?”
参加工作还不到一年的一位代课女教师努嘴皱眉、喋喋不休地说:“我认为是塔西古丽和艾赛提合谋杀害了乌麦尔老师。艾赛提这个人目空一切,除了塔西古丽以外把谁也不放在眼里,是个很傲慢的人。在国庆节联欢会上,我就坐在他的旁边,他却横穿舞场公然拉塔西古丽跳舞。真是个厚颜无耻的东西……”尽管众说纷纭,各有说法,但他们都一致肯定金星牌钢笔就是塔西古丽的。
为进一步了解数学教研组组长艾赛提的表现和状况,他们又召集数学教研组的各位教师进行了交谈。大部分教师都认为艾赛提是有知识、严于律己、工作认真的教师,而个别人则认为:
“初恋是难以忘怀的,谁敢说他不是因为撒旦的诱惑,而起了害死乌麦尔的念头?何况艾赛提对于茹克雅而言是一位被动的男人……因而这五年来他一直不愿意要孩子……”然而教师们好像预先有约,异口同声地肯定那支金星牌钢笔是艾赛提的。
现场的钢笔究竟是谁的?哈里扎提和热米拉感到很困惑。于是,他们决定搜查塔西古丽写字台的抽屉,结果在她抽屉里发现一支同样的金星牌钢笔,而这支笔与丢在作案现场的笔完全一样。哈里扎提与热米拉很快返回局里,又提审了塔西古丽。经过简短地碰头以后,他们决定将这支钢笔交给塔西古丽辨认。
“请你好好辨认这是不是你的钢笔?”
“我不是说是我的吗?”塔西古丽仔细地看了钢笔后突然大吃一惊:“不!这不是我的!”
“上次审讯时你不是说是你的吗?”
“当时我没有拿到手里仔细看,我的钢笔盖头下方有一个很小的残缺口,但这支钢笔却没有。”经仔细对照两支钢笔,哈里扎提和热米拉不露声色地点了一下头。
“你是什么时候买的这支钢笔?”热米拉对这两支钢笔竟然如此相似感到有些惊奇。
“这……这……”塔西古丽极力避开他们的眼光,民警们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使她不禁慌张起来,吞吞吐吐:“是去年第二学期被选为先进工作者获得奖励时,艾赛提将这支笔与一本影集一起赠送给了我。”
为了查看、确认现场,哈里扎提与热米拉当日傍晚又赶赴到三中家属区后院,他们在位于土坯房最偏的乌麦尔和艾赛提的房子周围又进行了一番勘察。他们从院门伸出头,发现这两家只是一墙之隔,小院相连。
“这两户人家啊!”哈里扎提笑着说:“即使轻轻放个屁也能听到。”
“唉,你这话真难听啊!”热米拉涨红了脸:“走,咱们到后面再看看。”
在这一排土坯房的后面有一片狭长的农田,各家都将属于自己的地占为己有 ,有些在夏季种南瓜,将南瓜藤攀向屋顶,有些种玉米、白菜、西红柿、辣椒、花草等,将自己的地用铁丝网或木栏杆围起来。紧挨这座“果园”的小径与只有十五步之距的男女厕所连在一起。哈里扎提望着塔西古丽与艾赛提房屋后院的那棵歪榆树,久久沉思,那儿即使是小孩也可以通过盘在房顶上的树枝爬到屋顶上。
“热米拉,茹克雅可能是给我们提供了假证,那一天一定是其丈夫干了蠢事。”哈里扎提对自己的这一推断很自信地说:“真怪!在我眼前总是浮现从那棵歪榆树攀爬到房顶上的一个人影子。”
“是的,这个人在自己的院子里听到了所有的争吵后便非常愤怒,特别是对自己遭受的侮辱和他所爱的女人所遭受的如此凌辱,他实在无法忍受……尤其是他那亲爱的初恋情人被撵出屋以后……”哈里扎提眨了一下眼睛后继续说:“于是在他心里出现了一种可怕的念头……但他忙于消除自己的足迹,而没有发现竟然把自己什么东西丢在了那里……”
哈里扎提与热米拉面面相觑,久久不语。
当茹克雅搬进装修一新的楼房那一天,警察将艾赛提带走了。茹克雅到公安局奔波了两天,除了得到艾赛提是犯罪嫌疑人之外什么也没打听到,甚至也没有见到艾赛提。今天是公安局派人将她召去,负责该案的哈里扎提要与她单独交谈。一开始,交谈就围绕艾赛提以及塔西古丽近年来的关系展开,然而茹克雅却始终称赞丈夫艾赛提“是稳重、能控制自己、与其他教师有区别、品德高尚的教师。”但她却又说“乌麦尔老师的死是由于那个狼心狗肺的坏女人喜欢艾力造成的”,进而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向了塔西古丽。
“你们不是大学时的同学吗?”哈里扎提盯着茹克雅的眼睛问:“我听说那时艾赛提与塔西古丽谈了四年的恋爱,后来你怎么和艾赛提结了婚?”
“我真不想对你多说这方面的事情,因为不管我怎么说你都可能会认为我是个人积怨太深。”她说着从提包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了哈里扎提:“只要你看了这个,你就会明白艾赛提为什么抛弃了塔西古丽。”
哈里扎提看过某医院出示的一张证明,即刻向茹克雅投去了迫不及待而疑惑不解的目光。他简直不敢相信几乎被全体教师和校领导所称赞的、获得过各种荣誉和奖状的先进教师,在七年前——在她学生时期就留下了一段令人心酸的历史污点。
“不知道这个情况的人总会责怪我是从塔西古丽的手里夺走了艾赛提。”茹克雅显得愤愤不平地继续说:“实际上,是艾赛提看了这个证明以后才决定抛弃她,从此不再理她的。”
“这张证明怎么会在你的手里呢?”哈里扎提疑惑不解地问。
“当时是我将塔西古丽带到医院的。因为她怕羞,躲在一个角落里不愿意站起来,十分冷漠而胆怯地看着医生,所以医生将这张证明就交给了我。”茹克雅激动地说:“塔西古丽当时对我曾说过‘把那证明给我撕掉,让我永远不要见到它。’我当时因为将这张证明塞进了皮箱里就没有撕,后来也忘了。”
“于是你便让艾赛提看了这张证明,是这样吗?”哈里扎提单刀直入地说。
“可问题并不那么简单。”茹克雅避开哈里扎提的目光后继续说:“从这件事后,塔西古丽就一直躲避艾赛提,但艾赛提一直不放过她,反复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实在无法忍受的塔西古丽对我说:‘你就让艾赛提看看那张证明吧。’”
哈里扎提愣了许久,默默无声。“这个女人真会说,瞧,这个女人多厉害呀!犹如珍珠串线、有井有条,将证据罗列在一起,为自己和她丈夫辩护!无论如何,毕竟她是个教师啊!”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他又想“如果我对她说那支钢笔是谁的,她会怎么回答呢?”
“你认识这支笔吗?”哈里扎提从抽屉里取出笔让她看。
“我上次不就对你说过了吗?是塔西古丽的笔。”
“真的是她的?”
“当然是她的,我与她在一个教研组、和她在一个办公室工作,能不知道吗?除我以外,其他同事也知道。”
“那好,请你听好了。”哈里扎提这时真的有些生气了:“我们为什么要抓捕艾赛提,就是因为这支笔!从作案现场找到的这支笔正是你的丈夫艾赛提的笔!”
茹克雅瞠目结舌、鼻孔扩大,好像几乎要窒息,真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的,艾赛提确实也有这样的一支笔,可是,它怎么会……哎哟,胡达呀,问题怎么变得这样错综复杂呀……
“嗯,怎么不吭声了?”
茹克雅沉默着。
“难道你不相信吗?这支笔经数学教研室所有教师认证是艾赛提的。”
茹克雅猛然站起,并嘟嘟囔囔地来到门前,然后转过身,低声央求起来:
“求你们了!绝不要将医院证明的事告诉塔西古丽,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自杀的,因为我曾对她发誓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
懵懵懂懂的茹克雅在返回的途中好像疯子一样大声地自言自语,一直打着自己的脸。不知是什么时候哈尼阿伊冒出来,紧跟其后,也一起进到了她的家里。茹克雅好像不认识她似的久久地望着她发愣。
“嗯,怎么搬进新房就不认识我了吗?”哈尼阿伊神色严肃地说:“告诉你,这个房子本来应该是属于我的,但你通过卑鄙的手段而占有了它。”
“什么卑鄙的手段?”茹克雅装着听不懂。
“上次我在门外听到了你们所有的谈话。”哈尼阿伊自信地说:“你看见了帕塔尔局长从某女人家里出来,用他的皮帽子扫除雪地上的痕迹,而且是你捡到了他那精致的烟盒,你用这些物证恐吓他,使他就范于你。”
原来,听说让茹克雅搬进新房,哈尼阿伊与帕塔尔局长争吵了一番,哈尼阿伊将自己在门口所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帕塔尔,帕塔尔只好解释,将自己从情妇的家里出来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哈尼阿伊听。
此时,茹克雅在心里不断地感谢胡达,幸亏自己没有与帕塔尔“赤裸裸”地交谈……
“嗯?怎么不出声了?”哈尼阿伊瞪着眼睛:“唉,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难道你这一生就靠用阴谋、诬陷、诽谤来度过吗?”
“闭嘴!卑鄙的东西!”茹克雅吼叫起来:“与其像你一样卖身投靠,还不如像我一样用计谋来实现自己的目的。你这不知羞耻的淫妇!”
“淫妇?”恼羞成怒的哈尼阿伊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呸!你这没心没肺的败类!我正在以纯洁和良知生活着,但我七年前所经历的失误和痛苦却为你带来了幸运!告诉我!你究竟对艾赛提耍弄了什么样的卑鄙手段?你要知道,那是我将他送进了你的怀抱!”
“是的,我之所以能得到艾赛提,是你那建立在丑恶的厄运基础上的贡献!”茹克雅恶狠狠地咧着嘴:“现在幸福、幸运已经在我心灵深处扎根,谁也休想夺走……”
“我也告诉你!”茹克雅的话使哈尼阿伊感到刻骨铭心地疼痛:“我要把你的那些丑事告诉所有的人!……让你臭名远扬,永远抬不起头来……我要撕破你那充满阴谋和诬陷别人的面纱……让你永远不得安宁!”
“如果你要那样……”茹克雅大吃一惊:“你自己便会成为一块腐烂的臭布条!”
“我在学生时代就已经变成了烂布条?”哈尼阿伊气得全身震颤起来,“如果说,这件事为你带来了幸福,给我带来的却是终身的痛苦和悔恨!……所以,我没有昧着良心去欺骗我的恋人热普开提,而是与我并不喜欢的一个商人结了婚!”因满腔的怒火和气愤而全身颤抖的哈尼阿伊,突然推门冲了出去。
审讯室里正在继续审讯。
“艾赛提,你将自己和乌麦尔老师的关系详细讲述一下。”穿着整齐警服的哈里扎提神色严肃地问:“你们之间是否存在着争夺女人的纠纷?”
“没有。”艾赛提果断地说:“我与乌麦尔一直保持着正常的关系,然而他与帕塔尔局长往来密切以后,他不仅与我、而且与其他教师的往来也减少了。”
“为什么?讲清楚。”
“这方面在我校有很多流言蜚语。”艾赛提十分冷静而流畅地讲道:“乌麦尔从前是一位稳重、懂礼貌的小伙子,但自从他与帕塔尔局长和他的几位亲信经常光顾餐厅、酒馆、夜总会以后,就经常喝醉酒,一回到家里就打骂塔西古丽,因为我们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他们的争吵经常传入我们的耳朵。”
“请讲……”
“乌麦尔每次喝醉就要提及塔西古丽和我之间从前的关系,并殴打她。”艾赛提稍思后接着说:“所以我也一直想从那里搬走,但一直未能解决房子问题。”
“因为无法搬走,你便产生了除掉乌麦尔的念头?是这样吗?”哈里扎提的口气非常严厉:“于是利用十二月二十八日那天的家庭纠纷便下了手?”
“乌麦尔不是我害的。我的本质不能容忍那种残忍的行为。”
“那么这支笔……”哈里扎提拿出那支金星笔给他看:“怎么会丢在后院那个作案现场?”
“我不知道钢笔是怎么丢在那里的。但我的钢笔确实是在乌麦尔受害的那一天丢掉的。”
十二月二十八日夜晚,艾赛提手提装满苹果、柠檬、梨子、香蕉等水果的塑料袋走进了自己的院子。当他来到塔西古丽家门口时塑料袋裂开了,所有的水果撒落一地,于是艾赛提从家里拿出一个盆子将水果拾起,当他刚要进屋时响起了电话声。电话里传来了他朋友开着玩笑的声音:“为了庆贺新年,我们几位哥们在青松岭餐厅相聚,你赶紧打的过来,费用由我报销。”
“你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几点了?”
“好像是过了九点吧。”
哈里扎提想起了茹克雅在十点半左右的时候回到家里正好碰上乌麦尔夫妻争吵的描述,也就是说,这说明发生争吵的时候艾赛提并不在场,而是在餐厅里与朋友们相聚。但他拾水果期间丢在那里的钢笔怎么会出现在后院的那个作案现场呢?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钢笔丢失的?”
“就是那一天夜里。”艾赛提的答复非常自然:“我们相聚的几位朋友中有人买了新手机,当时我想记他们的新电话号码,掏胸衣袋时才发现钢笔不在身边。于是我从餐厅回来后,在塔西古丽家门口搜寻了一遍,结果也没有找到它。”
审讯暂时停止。哈里扎提与热米拉向公安局长伊利亚斯详细报告了该案的进展情况,伊利亚斯摸着已稀疏的头颅久久地坐着不吭声。侦查员们常称赞他:“只要他一摸那光头,就会出现一个智谋。”果然不出所料,很快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神秘而朦胧的影子。
“据我们分析,艾赛提是无罪的。”哈里扎提果断地说:“因为物证都证明了当时他不在现场。”
“那么你们是想说茹克雅从塔西古丽摔倒的地方拾起钢笔,是她假造作案现场吗?”
伊利亚斯局长的推测与哈里扎提和热米拉的想法完全一致,因为几次的谈话都完全说明了茹克雅对塔西古丽的控诉和揭发,完全是以报复私怨为目的的。她一直保存着七年前医院的证明,并且故意向警察出示,均为有目的的阴谋,这些都完全说明了她是塔西古丽彻头彻尾的一个冤家对头。然而伊利亚斯局长却想到了其他。他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个名字,并打了一个很大的问号后交给了哈里扎提。哈里扎提与热米拉看了这张纸后顿时目瞪口呆。
“你们的视野范围不要局限于公开的嫌疑人。”伊利亚斯局长正告他们:“为什么一个好端端的人民教师很快就会成为一个酒鬼和经常打骂老婆的人?你们要与塔西古丽再认真地谈一下,或许从中可以得到一些新的线索。”
“那么是否可以释放艾赛提?”哈里扎提问。
“我看……”局长又摸了一下光头:“先释放塔西古丽,艾赛提目前暂时还不能放。如果他老婆找来,你们就只告诉她‘你的丈夫问题很严重’就行了,但是你们今天就要去找塔西古丽谈。”
“她是一位非常腼腆和怕羞的女人。”哈里扎提说:“向她问有关生活方面的一些事情,她就只捂着脸痛哭流涕,不愿意说,是否让她用书面的形式交给我们?”
“可以,但是一定要全面,要向她说明一些细节不能遗忘。只要她写的书面材料符合事实,就可以将她立即释放。”
我在阿伊阔勒区第三中学任教已经六年,与乌麦尔结婚也有两年多。他心肠好,勤奋,尽管我们相互之间算不上那么恩爱,但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争吵、打架。一年前,我校运来了一车甜瓜,分给每一位教师的甜瓜都按照姓名分别堆放,并贴上了写有教师姓名的纸条。有些教师当场切开瓜吃了一牙后就将瓜扔弃了,因为这些瓜特别难吃,没有一点甜瓜的味道,而教师们又不能说不要,即使不要也照样从工资中扣除瓜钱。因为这些瓜是帕塔尔局长的一位近亲从家乡运到这里的,于是教师们纷纷议论、发起了牢骚:
“在批发市场那些让人甜掉牙的瓜每公斤才五毛到六毛,而这烂瓜却是八毛。”
“帕塔尔局长哪来的那么多亲戚啊?一会儿西瓜,一会儿花生,一会儿红薯,非要运到我校,真是强卖。”
尽管我多次暗示乌麦尔不要说话,但他心直口快,不知他是没有见到在办公室正在听所有议论的帕塔尔局长,还是因为他视而不见,总之他最后挥动胳膊破口大骂起来:“操他妈的!前天强卖给我们的像羊尾巴一样的生西瓜都扔进了垃圾堆里,今天却又将这么难吃的甜瓜堆积在这里强卖给我们,难道他们不敲诈一下我们教师,那些家伙的老婆就不让他们进被窝吗?……”
他的话引起了周围教师们的哈哈大笑,但又顿然安静,因为帕塔尔局长挺胸抬头地正朝这边走来。
“哎嗨,教师说话应该文明一些啊,”帕塔尔犹如权威人士刮了一下喉咙:“这是多么难听的侮辱啊!难道你他妈的是母亲给你奶吃,还嫌母亲乳头太大的无赖吗?”
“你凭什么破口骂人?”局长最后的那句话让乌麦尔很生气,他也毫无情面地说:“我们教师难道是你躺在那里随意吸吮的奶牛吗?你有什么权力将在自己的家乡卖不出去的烂东西强加于我们?”
“你……”嘴唇不断颤抖,脸色铁青的局长挥动着胳膊说:“哼!等着瞧!看我会怎么收拾你……”
乌麦尔生气的时候什么也不顾,他也挥动着手说:“唉,你这老色鬼,贪婪无耻的家伙……教育界的蛀虫……”他冲向局长时被艾赛提拦住,艾赛提对我说:“塔西古丽,你快带乌麦尔走吧。”从此我就想,“我们要搬新房的要求成为泡影了。”我推着乌麦尔返回时,帕塔尔好像要一口吞掉我似的一直盯着我,他不知道乌麦尔是我的丈夫,当我来到大门前时,帕塔尔仍然目不转睛,还在盯着我。
或许还没过一个月,帕塔尔局长与乌麦尔却成为亲近的朋友,甚至乌麦尔还在家里宴请了帕塔尔和他的几位朋友。但是帕塔尔只要有机会就跑到厨房里对我动手动脚,他总是对我说:“啊!啊!你是一位无与伦比的美女……多么苗条丰满而匀称的身材啊……我怎么没早一点见到你呢?”我越是推脱,他那总不安分的手就越是缠着我不放,我担心家里出事,也不敢大声叫喊,因为帕塔尔是个非常记仇的人,我始终忘不了他“等着瞧吧”那句话。总之,他习惯了所有人对他阿谀奉承和赞扬,因而他绝不会放过乌麦尔骂他“色鬼、贪婪无耻、蛀虫”的这些话,而乌麦尔也没有发觉帕塔尔日益深入到我们中间的目的和别有用心。相反,他与他们打得更加火热。他回到家里总是对我说:“我与局长去了什么地方”、“局长答应给我们从新建的楼房里分房”、“局长在一个场合里向我表示了歉意”等,而且变得特别能喝酒,有时还妒忌艾赛提和艾力,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我问他是从哪儿听来的,是谁那么说的,他却不回答。当他喝得醉醺醺的时候,他就喊叫“难道局长也会说假话吗?”
一天,校长阿布都萨拉木对我说:“局长打来电话,要你写一份关于分房子的申请,你赶紧去他办公室吧。”为此我万分欣喜地去了,但他却将办公室的门从里扣起来,对我动手动脚,而我坚决拒绝了他的要求,喊叫着没有让他靠近我,最后帕塔尔求我说:
“塔西古丽,只要你和我亲近,你就不会吃亏,楼房、职称、涨工资等都是我一句话就能办的事情,或者你愿意到教育局某个研究室吗?只要你同意我就给你办……”
“不要靠近我,我是有丈夫的女人,对丈夫不忠的女人和野兽有什么区别呢?与其背着丈夫做那种事,还不如让我去死呢!”
那一天我大声叫喊,终于跑出了他的办公室。但不过一周,阿布都萨拉木校长对我说:“塔西古丽,局长正在我办公室等你,他准备听取你关于团的工作报告。”当时我就想说:“不!我不去。”但是显然他一定会问我原因的,我能说什么呢?最后我迫不得已还是去了。在办公室里,局长在我身边转来转去,东一句西一句地问我团的工作情况,后来又开始求我、威胁我:
“只要你答应我,我就绝不会让你失望,你想想看,阿伊阔勒区有一部分中小学的一批教师面临着下岗,你一定要记住!”他对我软硬兼施,边说边抚摸我的肩膀,并突然抱住我的头猛烈地亲我的脸,我愤然将他推开,夺门而出。从那以后,他还是时常到我们家里来,有时乌麦尔在家里的时候我就说“你们聊吧”就出去了。总之,他就像魔鬼的影子跟在了我后面,整天让我提心吊胆地生活。我越是不服他,乌麦尔就越是经常喝得醉醺醺地跑到家里和我吵闹,而且这种情况越来越多。
可能是九月底吧,天气凉飕飕的时候,晚上我做着拌面等待乌麦尔回来,但他却没有回家。过了十点后我听到开门声刚迎上,帕塔尔却傻笑着冲了进来,我连茶水也不给倒,站在门槛前不理他,他又说着“我爱你”等甜言蜜语开始央求我,而我一直望眼欲穿地等着丈夫回来。所以我对他说:“帕塔尔局长,请你立即离开这里,如果乌麦尔回来了,就会出大事,你可是知道他的脾气的。”
“放心吧,他喝醉了,已睡在我们家里了。到明天清晨能醒来就不错了。”
我发现这是帕塔尔别有用心的安排,差一点当场晕了过去,因为这是他有意识地让乌麦尔喝酒,而且将他灌醉。
“局长,你到像我这样有丈夫的女人家里这么晚还坐着不走,与你的领导身份很不相符!”我实在很生气,但又忍住:“请你赶紧走吧!”
“哎呀,你怎么总是我的‘丈夫’、‘丈夫’的没个完呀?”帕塔尔不断拍打着面前的桌子说:“尽管你那么信任你的丈夫,但他对你忠诚吗?如果你知道了乌麦尔在外面都在做什么事,你就不会这样了。”
“我相信我的丈夫。”
“相信?嘻嘻嘻……”帕塔尔哼了一声后又说:“我只告诉你他在外面所作所为的十分之一吧。上次我们在夜总会,有四个伙计坐在了一起,其中有人刚说:‘哎……如果有女人陪伴该多好啊!’乌麦尔便拨了手机,很快衣着时髦而漂亮的四位美女就出现在了我们眼前。乌麦尔与其中烫着橘红头发的姑娘一直跳到了聚会结束,后来我发现他俩一起无踪无影了。”
“你以为我相信你这些话吗?对不起,乌麦尔可不是那种淫荡的男人。”
“你多么纯朴而又傻呀!”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帕塔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当他说到乌麦尔在某一餐厅宴请了一位姑娘,在包厢里为某姑娘戴戒指等情况时,我心里真的就不安了。因为乌麦尔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将工资带回家里。
“我知道,你是忠于男人的女人。如果你没有丈夫的话……”帕塔尔不知瞅往哪里的眼睛忽然闪出了一种淫威和不祥之兆。“好了,不提这件事了……世界上最痛苦的折磨无非是男人对忠诚自己的女人不忠……女人永远不会谅解这一点。即使她丈夫把她从头到脚用金银首饰装饰起来,她仍然会像吞进了毒汁一样难受。”
帕塔尔的这些话还有一些逻辑性,尽管我一再为自己的丈夫辩护,但听到那些话,我的心还是凉了。也不知道我身上的热血都流向了哪里……于是,我便产生了了解我一直以纯洁的信念而信任的丈夫究竟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念头。
“请继续说吧。”
“俗话说,血不能用血来洗刷……”帕塔尔似乎自信地说:“但是,屈辱却能用屈辱来洗刷。如果男人怎么做,女人也怎么做,那就会变得很轻松的。这就是说你有什么样的办法,我就有什么样的对策。好了,请你快铺褥子吧……”
“给我滚!”不知什么时候我手里拿了一把菜刀,“今天我就豁出去了,要么是我死,要么是你!”见到我如此愤怒,帕塔尔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溜了出去。可能是过了一周,乌麦尔在畜牧厅工作的哥哥阿不都拉将我叫到他的房间,对我进行劝导。
“塔西古丽,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即使现在我还以怀疑的眼光看这个问题。”阿不都拉大哥心平气和地对我说:“希望你以后要注意社会关系。乌麦尔对我讲了有关你的一些话,而且他还产生了与你离婚的念头。我已经劝了他。”
“阿不都拉大哥,你绝不要相信这些话,那都是诽谤、诬陷!”
“当然,乌麦尔也不是没有一些根据。”阿不都拉大哥没有敢正视我:“作为一个领导,为什么会对他说假话呢?他想通过他得到什么好处呢?”
我明白了一切,由于没有达到自己丑恶目的,帕塔尔企图想挑拨我与乌麦尔的关系,让他与我离婚,破坏我们的家庭生活,因为帕塔尔曾说“如果你没有丈夫……”
十二月二十八日,发生命案的那个夜里,乌麦尔也是喝得酩酊大醉,他一进来就抓着我的衣领将我的头往墙上撞。
“说!臭婊子!你与哪个……在哪个街巷……做了什么蠢事?”从乌麦尔嘴里散发的令人难闻的酒气以及胶状液体让我感到恶心、倒胃。
“十……十月的联欢晚会,你……你与艾力……在……在外面都……都做了什么?”
“乌麦尔……你不要听人家的流言飞语,你是从哪儿听到的这些话?”我话音未落,他就朝我的嘴狠狠地打了一拳,顿时我鼻嘴流血不止。
“还说什么……什么流言飞语呢!告诉你,臭婊子!我刚从局长的家里回来,他……难道他还会说假话吗?嗯……这……这……”乌麦尔跌跌撞撞地差一点摔倒在地:“艾赛提那个徒有虚名的混账,与你跳舞的时候摸了你哪里?局长看见你贴着他的胸跳舞了……嗯?”
我不想说帕塔尔局长的所作所为,我非常担心会出人命案,因为乌麦尔一旦发火,他就像一条疯狗,显然他会拿起菜刀或匕首直接冲向局长的家的。到时就会出现无法收拾的严重后果。我越是不能向他说出真相,乌麦尔就越是疯狂,打骂、侮辱我,将我撵出了家!……
“伊利亚斯局长真是深谋远虑啊!”哈里扎提将书面材料递给热米拉后说:“他的怀疑已经集中到了其他人身上,他感到在该案中忽然闪现的这个人就是一个线索。”
“那么往烟囱里塞塑料袋的人是谁呢……”热米拉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便停了下来。“真让我不可思议。”
“据我推测……”哈里扎提稍思后说:“十二月二十八日夜,帕塔尔局长让乌麦尔喝了很多酒,通过对他讲述许多有损于他男人自尊的诬陷之词,点燃了他的仇恨之火,愤怒之极的乌麦尔回到家里以后,帕塔尔便坐立不安地也跟着他去了。”
“也可以这么说。可是艾赛提的钢笔怎么会出现在作案现场呢?”热米拉摇了一下头:“另外,我们有什么证据说帕塔尔局长就是犯罪嫌疑人……谁看见他跟着乌麦尔一起去了那里?我认为还有一个无形的影子可能把我们引入到了误区。”
哈里扎提听了热米拉的论证后便沉默了。
当哈里扎提与伊利亚斯局长正在对该案进行热烈交谈的时候,热米拉匆匆忙忙地进来。
“局长,小学教师哈尼阿伊要求看望艾赛提。”热米拉着急地说:“能让他们见吗?”
“哈尼阿伊?就是那个经常去帕塔尔的办公室的女教师吗?嗯?”局长摸着光头沉默了一会儿:“让他们见吧,民警监督他们,但是要安排技术科听他们的谈话。这个女人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讲。”
伊利亚斯局长和哈里扎提立即起身,来到了技术检验办公室。热米拉办理了有关手续后,将提着各种食品的哈尼阿伊领进了接见室。
摆在办公室正中的桌子很大,哈尼阿伊将塑料袋放在了桌子上。坐了一会儿后,一位警察将艾赛提带到这里让他坐好后就出去了。
“你好吗,艾赛提?”哈尼阿伊微笑着看他。
“你?”艾赛提没能立即认出她来。
“瞧你,怎么认不出我来了?我不是哈尼阿伊嘛!”
“因为好久没有见你了,你变化真大呀!”
“我老了吧?”
“瞧你说的,你胖了、白了,更丰满、漂亮了。”
“谢谢你。”哈尼阿伊的眼睛盈满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在脸庞上。“艾赛提,这里的时间好像也很有限,今天我是专门来请求你原谅的。”
“请求原谅?我不明白。我们俩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需要请求原谅的事情啊?”
“是的,这些事你都不知道,何况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七年了!”
哈尼阿伊泪流满面地向他诉说了七年前让他们各自的命运颠倒、在心灵里留下永远抹不掉的伤痕的悲剧。
离大学毕业还有一年的一个假期,来自哈尼阿伊家乡的一位名叫阿布都西的远房亲戚,将哈尼阿伊叫到自己下榻的一家豪华宾馆热情地接待了她,还为她准备了很丰盛的食物。一直想让哈尼阿伊喝白酒的这个阿布都西,因为哈尼阿伊不愿意喝白酒,便让服务员送来了饮料。还没有喝完面前的饮料,哈尼阿伊就几乎睁不开眼睛了,她犹如在蓝天翱翔,在一种无形的梦幻中酣睡。第二天早晨当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赤裸裸地躺在宾馆舒适的席梦思床上……她看见床上有巴掌大的一块鲜红的血迹,她发出了尖叫……而床头柜上放着的一千元现金,似乎在嘲笑她……
当学生们离返回学校还有一周的时候,哈尼阿伊已经有身孕。茹克雅陪她去了医院,哭得眼睛红肿的哈尼阿伊却不敢见医生,所以茹克雅为她办理了所有的手续。
哈尼阿伊在单间病房被护理的第三天,茹克雅将医生的证明交给她,哈尼阿伊目瞪口呆,撅起了嘴巴,因为在医生的证明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塔西古丽的名字。
……坐在接见室的艾赛提猛然站了起来,他全身颤抖不止,“哎呀!真是冤枉了她,冤枉了她啊!我竟然因为相信一个怪物的诬陷之词,让早就渗入到我心灵深处的这个纯洁的姑娘遭受了如此的痛苦……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啊……”
“请冷静一点。”哈尼阿伊擦着满面的泪水说:“当时茹克雅对我说:‘我是为你的爱情着想的,如果你的对象热普开提怀疑你的话,我就会将这证明给他看。所以这个证明就先留在我这里。’实际上,她一直在暗恋着你,永远也不想见到塔西古丽。总之,我的这一意外遭遇成为她实施后来计划的保护伞。但是,出这事后,我将热普开提就像用铁钳掐着一样,从我的内心深处排挤了出去。”
“我也是看了那张证明后……”艾赛提摇着头说:“便无声无息地抛弃了塔西古丽,然而却始终忘不了她,至今我仍然遭受着这种痛苦。”
“几年来,这个秘密让我的心一直痛苦不安和流血,向你和塔西古丽坦白以后,就像推翻了压在我肩上的沉重的大山一样,我感到了莫大的轻松!”哈尼阿伊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后说:“艾赛提,茹克雅还经常来看望你吗?”
“我刚被关进这里的几天,她还来过一两次,但没有让我们见面,后面她压根就没来,也不知她是不是那么忙。”
“听说茹克雅装修了新买的房子。”
“什么?她哪儿来的钱?”
“可能是帕塔尔局长给的吧。”
“帕塔尔局长?”
哈尼阿伊将自己在教育局走道里悄悄听到的谈话迫不及待地告诉了艾赛提。
“我对他们那封闭式的交谈也一直不可思议。”哈尼阿伊以神秘的口气说:“当茹克雅问他:‘你是不是将烟盒丢了?’‘这样光亮的烟盒会从胸衣袋里滑落下去的。’‘如果掉在了雪地上,在月光下就会闪光……’这些话使办公室沉静了很久,后来局长吞吞吐吐地说:‘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烟盒掉在了那里?’这时正要出去扫雪的职工们都从办公室里出来了,我便躲在了一边,当我又返回办公室门前的时候,只听茹克雅说:‘你的这一物证就是这顶多功能的皮帽子,你扫雪不需要其他工具……’等话,接着她反复地说:‘你给不给我房子?否则……’而局长则一再说:‘给……给!应该给……’因为他们就在门前交谈,所以我听得一清二楚。”
“后来怎么样了?”艾赛提显得迫不及待。
“本来那栋房子是帕塔尔承诺要分给我的,所以我第二天就去他办公室吵,并告诉他我听见了有关烟盒和那顶帆船帽的事情,局长慌张地解释说:‘从相识的一位女人的家里出来时,我用这顶皮帽清除足迹的情况被茹克雅看见了,并且她还拾到了我丢在那里的烟盒,谁知道她原来一直在跟踪我。’”
“我全明白了!”艾赛提愤怒地说:“茹克雅曾对我说:‘我手里有几乎能将局长送上末日世界的证据……’看来不是没有根据的……瞧,因而她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房子……”
……正在监听他俩谈话的伊利亚斯、哈里扎提、热米拉面面相觑,陷入沉默之中。伊利亚斯局长又一次听到了他认为非常重要的“烟盒”、“用帆船皮帽消除足迹”、“有几乎能将局长送上末日世界的证据……”等重要信息。
“有关帕塔尔从情妇家里出来的那段故事完全是编造的!”伊利亚斯局长果断地说:“现在关键的问题是烟盒、茹克雅与帕塔尔之间神秘的交易,本来我想通过‘艾赛提的问题很严重’来迫使茹克雅揭发问题,但从这个女人至今没有来探望他的情况来看……”
“我认为茹克雅用装修一新的房子交换了自己的丈夫。”哈里扎提果断地说:“因为她很清楚艾赛提一直对她不冷不热。”
“是的。”热米拉补充道:“那个女人既然知道帕塔尔的事情,那为什么不去救她的丈夫呢?”
“现在快到下班的时间了,”伊利亚斯看了一下表,“今天夜里十二点,你们去逮捕茹克雅,不要让任何人发觉,特别是不能让帕塔尔知道。审讯的方式要这样……”
帕塔尔局长悄悄从茹克雅家里溜了出来,茹克雅小心地关上门后又钻进了自己的被窝,两次“床上游戏”尽管使她得到了一定的满足和享受,但她却始终高兴不起来,甚至刚刚装修一新的房子在她眼里也显得特别冷漠。
如果说当茹克雅听到“艾赛提的问题很严重”这句话时她并没有感到难过,那对她显然也是不公正的,因为她的确非常爱艾赛提。特别是在当姑娘的时候她就疯狂地爱着艾赛提,如何将稳重、少言寡语、严于律己的这个小伙子弄到手,通过什么样的手段夺取,这些想法一直在陪伴着她,直到哈尼阿伊的偶然怀孕成为她打开幸福和幸运之门的钥匙。
艾赛提与茹克雅被同时分配到中学一年后,他们就结婚成了家;对诬陷毫无察觉的塔西古丽也只能认为“是艾赛提没有信守诺言”而服从了命运的摆布,并与既无爱又无恨的同学乌麦尔结婚。然而,茹克雅结婚不久便发现艾赛提并不喜欢她,甚至一直还忘不了塔西古丽。特别是当她听艾赛提说“才参加工作,我们先安心地工作五六年以后再考虑孩子的事吧”这句话,使茹克雅感到犹如天崩地裂,坠入了万丈深渊。从此仇恨的种子不断在她心中生根、发芽,一直没有消失。这次她本来想去拯救艾赛提,但又犹豫了。如果去拯救他,就得牺牲帕塔尔,到那时,她不就会失去梦寐以求的舒适而宽敞的房子吗?而被拯救的恋人能终生对她忠诚吗?不一定!哈尼阿伊是说到做到的女人,她一定会因为没有得到房子而愤然地告诉艾赛提七年前发生的那个诬陷之事,从而使丈夫对自己产生永远不能忘怀的仇恨,使家庭像陷入狂风中的鸟巢一样被吹得四分五裂。即使没有哈尼阿伊,一直不要孩子,又忘不了塔西古丽的不冷不热的艾赛提,一定也会下定决心解散家庭。所以,应该尽早结束即将出现的悲剧才对!茹克雅觉得只有铁石心肠,不讲任何仁慈和爱才是唯一出路。何况作为重要物证的那支钢笔,或许会将艾赛提推向死亡的边缘,至少或许让他遭受终身监禁的折磨!……谁抚摸了你的头,谁就是你的恩人,谁坐在了你旁边,谁就是你的情人。看来这话也不错,瞧,帕塔尔除了给她房子以外,还为装修花了不少钱,另外刚才钻进被窝以前,还给她带上了精致的金项链呢!真怪!金钱、利益,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啊!它能让人背弃良知、尊严和道德,让人想入非非,不择手段,自己指责哈尼阿伊,但自己又怎样了呢?茹克雅的思绪还在继续,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她惊慌地愣住了。她心想“莫非是帕塔尔局长又回来了?”顿时全身又点燃了一把火,于是她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轻轻地问:“是帕塔尔大哥吗?”
“我是热米拉,快开门,有事要和你谈。”
茹克雅刚开门,哈里扎提、热米拉等三位警察就冲了进来,将冰冷的手铐戴在了茹克雅的手上,并悄然无声地将她押在车上带走。按照预定的计划,第二天早晨伊利亚斯局长、哈里扎提、热米拉等对她进行了审讯。
“请你讲一讲十二月二十八日的那起人命案……”哈里扎提以严厉的口气说:“上次你说你亲耳听到了乌麦尔与塔西古丽争吵的声音,并说你亲眼看到了塔西古丽去了后院,那么你如何解释你丈夫的钢笔丢在了那里?”
“你亲眼目睹或听见在作案现场的人到底是塔西古丽还是你丈夫?”伊利亚斯又补了一句。
茹克雅听了这些提问似乎显得有些踏实了,她心想,一定是通过作为物证的钢笔确定了凶手就是艾赛提,这也是她所期盼的,而现在的事就剩下如何去牺牲她的丈夫了。
“我听到吵闹声是真的,而塔西古丽到后院是假的。”茹克雅按照自己早已想好的思路不紧不慢地说:“塔西古丽走出大门以后,我便去上厕所,突然看见有人从砖块垒砌的窗口上爬到了房顶,我仔细一看原来他……他是艾赛提。”
“真的是艾赛提吗?”哈里扎提问。
“是真的。他用皮帽子扫除了房顶和地面上的脚印后便钻进了房子。”茹克雅深深地舒了口气:“为了塔西古丽,艾赛提害死了乌麦尔,但我为了让塔西古丽彻底从我眼前消失,我便指认塔西古丽为犯罪嫌疑人。”
“问题就那么简单吗?”伊利亚斯问:“如果你认为我们会相信你的这些话,那你就大错了。”
“我……我讲的就是我亲眼看见和亲耳听见的事情呀!”茹克雅低下了头。
“你正在与自己的命运和前途打赌,你在隐瞒真正的凶手,你在厕所里看到的不是艾赛提,而是另一个人,是这样吗?”伊利亚斯局长为年轻的教师打开了一个出路,然而茹克雅却认为这是在吓唬或恐吓她。
“不!”茹克雅扑闪了一下眼睛又将目光转移了过去。“我见到的就是艾赛提。”
“请你放明白点,你怎么能把自己的丈夫往火坑里推呢?”哈里扎提厉声吼道。茹克雅十分惊慌。哈里扎提追问:“那么你对烟盒、用帆船皮帽清除足迹作何解释?”
慌张连带惧怕,使茹克雅的脸好像脱了一层皮的树一样顿时苍白无血。
“我……我……我不明白……”
“你这女人真是太顽固了!”哈里扎提怒视着她。“告诉你,你所保护的人都已经向我们交代了。”
“什么……你说什么……”
“昨天夜里帕塔尔从你家里溜出来时就已经落到了我们手里。”
像傻瓜一样愣了好一阵的茹克雅突然揪起自己的头发失声痛哭起来,接着要朝自己的脸狠狠抽打,但因为双手被铐住,所以她用带着手铐的手将自己的脸蹭出了血。
“我……我……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十二月二十八日晚,约十时三十分茹克雅来到了家属院,月亮当空,星星映照在雪地上很耀眼,当茹克雅来到那一排土坯房前面的时候,从最靠边的那栋小院子里传来了乌麦尔“给我滚!臭婊子!”的吼声,于是她立即躲在了一边。这时,被门槛绊倒的塔西古丽突然摔倒在狭窄的小径上,她好不容易爬了起来,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擦拭自己的手掌,然后一瘸一拐慢慢走出了院子大门。茹克雅从隐蔽的地方出来,来到塔西古丽摔倒的地方时,发现路边有一个像黄金一样的东西在闪烁,她拾了起来。原来这是艾赛提在拾撒落在地上的水果时不慎丢落在那里的钢笔,但茹克雅认为这肯定是塔西古丽摔倒的时候丢落的钢笔,便立即装在了自己的兜里。她在这里愣了一会儿后又很快返回,走向厕所,用砖块砌成的旱厕都留有方块形的小窗口,茹克雅在这些窗口前正要揭开大衣纽扣时,突然看见一个黑影正攀在榆树上往房顶上爬,因为惧怕她全身颤抖起来,然而她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黑影。黑影往烟囱里塞了一些东西后,便用皮帽子扫除房顶上的足迹,然后下到地面,将踩踏过的雪地也非常巧妙地扫了一下。他那胖墩墩的肚皮和举止、呈三角形状的帆船皮帽使她觉得非常眼熟,黑影消失以后茹克雅便从厕所里出来,看了一遍那棵歪榆树、烟囱和被扫除的足迹。忽然她发现什么东西在雪地上闪闪发光,便拾起来,那是一个铜制烟盒。这个精美的烟盒,在阿伊阔勒区只有一个人才有,茹克雅明白了这是谁的烟盒……
这人肯定在干坏事!一个非常细致而又可怕的阴谋闪过心里,她将那支钢笔扔在了拾到烟盒的地方,将烟盒装进了自己的兜里,而这正是茹克雅对艾赛提和塔西古丽所实施的非常恶毒的第二次阴谋。然后她趁黎明时的黑暗去倒垃圾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个黑影在丢失烟盒的地方寻找着什么,这个黑影正是帕塔尔。茹克雅悄然无声地钻进了屋里……
“烟盒呢?”哈里扎提问,瞥了一眼伊利亚斯。
“我交给帕塔尔局长了。”
“以什么为条件还给他?”
“关于这个问题我和帕塔尔未能达成协议。”茹克雅吸着鼻涕说:“第二次谈时他答应今后不收回房子,并为我交付装修费,他还在合同上签了字。”
“合同在哪里?”
“在家里的皮箱里。”
“据帕塔尔交代,他经常在你家里过夜,是吗?”哈里扎提试图想知道茹克雅与帕塔尔的关系已达到了什么程度:“说实话!”
“他说了假话,他只住了一夜。”茹克雅极力回避地说:“昨天晚上他陪了我一会儿后就走了……”
警察们将茹克雅带走了,伊利亚斯对哈里扎提发出命令:“马上填写拘捕令,立即拘捕帕塔尔!”
“是!”哈里扎提与热米拉异口同声地说着并向局长敬礼。
两年过去了,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在“水上乐园”用一辆儿童车推着约一岁的小姑娘悠闲漫步。
“艾赛提!”女人对正推着儿童车的丈夫说:“你去买一张游艇的票吧,你女儿想乘坐游艇呢,瞧,她那又白又胖的手正伸向你呢!”
“塔西古丽,是你想坐游艇了吧?”艾赛提抱起了女儿,“好吧,童车就留给你了。”
(译者简介:铁来克,又名铁来提·易卜拉欣,一九五八年生,新疆柯坪县人。大学毕业。现就职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政府参事室文史处。业余从事维吾尔语言文化、文学翻译及研究。专著有《维吾尔族历史学家翦伯赞》(维文)、《北京维吾尔人物剪影》(维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