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十五首）
在候车室
在候车室，我有回到家乡的错觉
没有灯红酒绿的嫉妒与纠结
我把陌生的面孔看作
水田与菜地
有大嫂从衣服里翻出洁白的乳房
旁若无人给婴儿喂奶
有农民工坐在墙角
身边放着一堆杂乱的蛇皮袋
有大学生情侣站着搂在一起
男生不时在女生的脸蛋上蜻蜓点水
在我眼里，他们只是
东北的高粱，西北的小米，南方的红薯
海南的椰子树，我闻到植物的气息
为什么我们要拔出根系流浪江湖
不时有列车开进开出
候车室也跟随着潮涨潮落
远方，让我们一阵一阵地冲动
为什么我的山村，只留下死水一塘
这些年，不是北上，就是南下
我常常想改变方向
背负自由一词，像列车
把雷霆一样的脚步撒在祖国地图上
与灵隐寺擦肩而过
在杭州打工时，我住的地方
可以看到灵隐寺，它古典的房顶
慢慢被暮色抹去
好多真相就这样被抹去
现在的灵隐寺只是聚宝盆
是欲望
而我囊中羞涩
也不知道花四十元门票
能让菩萨保佑什么
我一个人爬山，与灵隐寺擦肩而过
不时有游人朝我行注目礼
我们都是别人的风景，也是回忆的废墟
那些打坐的和尚
并不能让我们匆忙的脚步停下来
我与一个男生躺在草地上
我与一个男生躺在草地上
手与手纠缠，心却在流浪
自由就是与这个世界了无关系
风吹过来我们就被草叶覆盖
我们像鳄鱼一样晒太阳
一只蝴蝶停在我的花裙子上
生活里开满了假花
我不信那些赞美
我看你一眼，你看我一眼
什么也没看明白
爱呀，是我们的肉体，常常流离失所
恨啊，是我们的骨头，已被过分包装
乡间公路
像一条伸来的手臂与我握手
有很多想象可以展开翅膀
但我首先闻到的是浪子的气息
到镇上，坐摩托或农用小卡车
不一会就把石坪村甩掉了
它那么小，与城市相比只是一粒芝麻
有次朋友开车来接我
回头看看风中的父母，鼻子就一酸
真想把山村也带上
一些人出去就失踪了
记忆也有陷阱
一些人回来提着大包小包
还是那张脸，只是笑起来有点令人费解
路 上
火车驶过，汽车奔驰
流水线上没有乡愁停顿
蜜蜂出发，牧羊人轻甩鞭子
风还在路上，花瓣也是
谁也不想就此喘息
我们在更远的地方等待马蹄
车窗内的人影一掠而过
云彩飘过，白鹭惊飞
仿佛童年丢失的记忆
没有人歌唱，没有人沉思
也没有教堂的钟声抬着我们旅行
那些消失的人，谁还记得他们的样子
想想我们还有根吗？到处是名字在流浪
火车一路向北
火车一路向北
那些熟悉的山水与人
都隐藏到我的行李中
家乡，成了地图上的一枚钉子
打开书本，经典在动摇
傍晚，看到余晖中的长江
浪花淘尽英雄，我想将他们叫醒
车过黄河时，我一无所知
只是梦里浑浊了一会
夜里老睡不好
中铺的老乡打鼾
上铺的云贵高原爬上爬下
铁轨呻吟，远方枕着母亲的臂弯
第二早上，火车逼近了北京
起来洗漱，发现自己在流鼻血
家乡的水土
以血浓于水的方式将我牵挂
偶 遇
在铎山乡镇，突然遇见你
你叫我一声小青
我装作不认识
你走上来拉住了我的手
却拉不回稻花与荆棘的童年
你身边还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我不知该说什么
你去看了吗
山上的野草莓又红了
那棵刻有我俩名字的树
却已被人砍掉
梦见女同学
好几次梦到她，我就叫
梅子，快点走
那时我们要翻山越岭
步行两小时去读书
奇怪的是梅子挺着个大肚子
磨磨蹭蹭落在后面
我怎么叫，大山也没有回音
梅子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远
不只是隔了几条小溪，几座大山
好几次梦到梅子，我就叫
快点走，可我怎么也拉不到她的手
我们说过，一起到远方
梅子，你还会不会想，我们童年的远方
戏水的鸳鸯
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这句话
突然看到心就抽搐了一下
好多事情都已经过去
回想起来
就不能像一个杯子那样安静
干涸的池塘
鸳鸯的依偎只有悲鸣
爱这个词在世界上来来去去
快乐与痛苦总是成正比
我们曾经拥有吗
那一地落红，是不是可耻的幸福回忆
风一样吹过去
秋叶越来越轻
风越来越大
只留下沉淀的阳光，雨水的纹路
吹过去
就删除了很多激动人心的日子
我把手放在胸口
还痛吗
风一样吹过去
却无法追上去
晨 读
这个暑假我不回家
我要考研
清晨五点我就蓬头垢面去晨读
学公鸡叫
我的青春已经天亮
我跑到后山对着一颗老树说鸟语
老树呀，老树，
也该过过英语四六级啦
我拍拍它的肚皮
听听里面有没有货
如果空心了
进入市场也卖不掉
周末的夜晚
周末，吃过晚饭
寝室的女生如鸟兽散去
有人通宵上网，有人包房
街上的行人也多起来
远远可看到KTV广告的霓虹闪耀
只有我去了图书馆
让身体保持冬眠的姿势
天天在一起的人都已忘记
忘记时光流逝，也忘记红颜一笑倾城
我在书里生死，寻找明天的墓地
回到鸟窝，只剩我一人
房间里已没有唧唧喳喳的声音
这夜晚如此漫长，如果没有鬼来骚扰
我们怎么填补前生后世的空白
雪 人
校园里垒了一个雪人
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有人议论，有人微笑
有人摸了摸它的脑袋
而我只是远远地看了看
我们也被爱过
没有太多的理由
走出校门，拐个弯
雪人就掉队了
第一次进入女澡堂
在乡下，我们关起门，用木盆洗澡
我的秘密也越洗越大
上大学后，第一次进入女澡堂
心跳就加快。我好奇地打量别人
再慢慢地脱衣服，动作僵硬
当我如剥开的春笋，乡村就曝光了
那些小女孩如风中摇曳的花蕾
我的童年，只在水塘边泛起天真的浪花
而刚刚发育成熟的少女
胸脯上倒扣着两个白色小瓷碗
莲蓬头在下雨，与乡下的雨一样
在少女的身体上画出弧线
好多事情，就这样温热地流过
那些教师，人到中年
身体臃肿，肚子鼓起如怀孕三月
乳房下垂，秋风里开始干瘪的丝瓜
她们取下眼镜后，世界就一片茫然
那些退休的老人则像我的奶奶
动作迟缓，不言不语
她们老得只剩下布满条纹的花岗岩
与叶芝写的那首传世诗歌没什么关系
在澡堂，我看到了自己的生命过程
对未来反倒少了一些恐惧
昨天已经过去，明天孤独
今天病树前头万木春，乳房膨胀
这些年
这些年不该发芽也发芽了
不该开花也开花了
不该孤独也孤独了
不该流泪也流泪了
这些年学习与恋爱如玩跷跷板
得学会平衡
这些年像父亲一样快快吃饭
（责任编辑：哨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