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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布努瑶民歌艺术初探

作者:黄海云 来源:南方文坛

瑶族是一个善歌的民族,其民间歌谣体裁形式多样,有着鲜明的民族特点。“瑶族是一个不同支系的几部分人构成的民族共同体。按语言和习俗信仰,瑶族可划成三大支系:一、操勉语的盘瑶支系(包括讲勉语金门方言的山子瑶);……二、操苗瑶语族苗语支的布努瑶支系(包括布努、白裤瑶、花蓝瑶和部分红瑶);……三、操壮侗语族侗水语支的茶山瑶支系。”①

由于瑶族各个地区的生活特点各异,语言不同,因而艺术风格呈现丰富多彩的状况。广西都安、巴马、东兰、金秀等县是布努瑶支系的主要分布地。同是瑶族,语言有别,同是布努瑶民歌,腔调各异。由此形成了布努瑶支系丰富的民歌艺术形式,以下以四种布努瑶民歌体“分讲”“呼咿”“离贯”进行分析。

隽永的五言四句体歌诗:“分讲”

在广西都安瑶族自治县的中部及东部地区,那里绝大多数布努瑶群众都爱唱“分讲”。由于当地瑶族与他族群众长期杂居,相互影响,“分讲”这种新的民歌体应运而生,可谓是一种瑶、壮、汉民族文化交流的产物。

民歌体“分讲”的歌词用壮语,曲子是瑶调,歌词有固定的字句,形式为五言四句。韵脚不甚讲究,一般多押脚韵,少数押腰韵。形式与壮族的民歌“欢”相似。在今天,“分讲”成了布努瑶许多地方情歌的主流。

(一)“分讲”产生的原因 “分讲“是伴随民族间的交流而产生的。在布努瑶的发展历史中,由于民族间的杂居、迁徙、贸易等情况,布努瑶人与壮族群众在生产、生活、斗争、婚丧、节庆、婚嫁等社会习俗中,产生了必不可少的交往活动。当地布努瑶人大都会两种以上语言。布努瑶人好客大方,勤劳、重情、淳朴,深得壮族同胞的敬佩。一些瑶、壮群众结为“布荡”(壮语,即“打老同”)。节庆时,瑶、壮群众相互探望,喜酒同饮,共分劳动重担,情同手足。这种亲密的跨民族“布荡”关系代代相传。一些开明的父母,还允许子女们跨民族谈恋爱,民族间的通婚现象日渐增多。此外,壮族有“歌圩”,瑶族有“达努节”,这些民族节日往往就是大型的赛歌会,参加的群众有时成千上万,场面热烈,参加者不限于本民族的歌手。由于语言相通,壮、瑶族歌手在赛歌、对歌过程中,双方交流了思想感情,促进了民歌艺术的普及与发展。

布努瑶民歌在发展历程中,借鉴其他民族的文化因素,不断丰富与发展民族的艺术形式,这是“分讲”产生的主要原因。在传入瑶族地区的民间文学作品中,往往又按照本民族的风俗、愿望、情感来进行改造,使外来的民歌具有本民族的特色。

(二)“分讲”融合了汉、壮文化因素 分讲受汉族文学的影响。从“分讲”中的一首《唱梁祝》可作旁证。汉族的梁祝故事在都安布努瑶民歌中,增加了许多民间的风趣细节。如梁山伯策马去追英台时,追到红水河畔的达墨(地名),梁山伯向山雀鸟打听祝英台的去向,山雀鸟“久久吉”地叫,意思是告诉梁山伯,祝英台已到了板九板吉(都安的一个地名),梁山伯不胜感激,脱下头上戴的帽子给山雀鸟。所以现在山雀鸟头上都戴有帽子。山伯继续上路,到板吉坳后碰到岔路,他又问了路旁的小草。因为不慎,他先撒尿淋湿了小草,小草恼火骗他说:“英台上板吉坳去了。”山伯追上坳顶,面向山崖,无路可走,只好打马回头。由于山路陡滑,山伯不幸摔下马身亡。人们把山伯安葬在板吉坳畔。祝英台知道此事,很是伤心,她转回来在山伯的墓前大哭。不料墓门大开,英台投身进入后,人们发现他俩变与一对蝴蝶飞上了蓝天。瑶族人民为了纪念这对情人,在板吉坳立了一座庙。行人路过时,总要到庙门石碑前缅怀一番。从梁祝故事进入瑶族民歌“分讲”的歌唱内容,可看出汉族文学对瑶族歌谣的影响,亦可推断“分讲”歌体产生的年代至晚应于近现代。

“分讲”受壮族民歌的影响。“据说,‘分讲’是‘欢壮’的变音,‘欢壮’则是‘壮欢’的倒装词,‘欢’是壮族民歌的一种。由此可以看出,瑶族的‘分讲’与壮族的‘欢’有着某种‘血缘’关系,但它们又各自具有本民族的情调和风味。”②

“分讲”配的是瑶调,歌词不仅用壮语唱,在内容、在形式上也受到了壮欢的影响。从下面这首歌谣中亦可看出:“想起吃果嘴巴甜,爱挖果根种心间;想起当初唱杂旺,愿剥老皮当少年。”③ 杂旺是瑶语,又译为“撒旺”,谈情说爱的意思。本来是一首壮“欢”,作者稍改了第三句末尾三个字(原来是“抛绣球”),加了瑶族特有的文化因素“唱杂旺”,形象地刻画了一个老歌手的形象。就像想起吃果嘴巴会甜那样,想起年轻时唱杂旺的情景,许多幸福美好回忆又涌上心头,“愿剥老皮当少年”,直白的表述,反映老歌手怀念青春的情怀。这首瑶歌巧妙地借用了壮族民歌,表达布努瑶人的情感。

(三)“分讲”的内容特点 布努瑶新民歌体“分讲”以男女间恋爱情歌为主。如

烧烟坐在山坳口,想起情妹泪水流。

一筒草烟烧一半,一半留等妹来抽。

因意思及旋律的需要,汉译瑶歌打破了原来的五言格式。歌中由抽烟引起对情人的无限眷恋。抽烟曾是布努瑶人的日常民俗。人们腰间常挂烟斗,劳动时带在身边。青年男女烧烟烧到一半,心中想起情人时,往往要灭掉烟火,留下一半烟叶,用树叶包起来,留作下一次见面时的赠礼。当对方接到这些特殊礼物时,感慨之情自是难以言表。短短四句情歌逼真地写出了布努瑶男女青年的恋爱生活,展现了布努瑶地区的民族风采。

历史上瑶族人生活艰苦,经历许多天灾人祸,瑶民亦习惯以“分讲”歌体演唱苦歌,长篇《孤儿歌》属于这一类。歌中唱出孤儿没有爹娘的苦楚,令人同情。“分讲”苦歌中还有吟唱寡妇悲惨命运的内容,如《寡妇歌》中唱:

四月日头热炎炎,/晒枯苞谷在秆间。/阿妹我年纪轻轻就守寡,/心事重重左思右想魂欲断。

年轻女性守寡,就如“被日头晒死在玉米秆中间的未成熟的苞谷”。守寡生活路还长,膝下无依无靠;若是改嫁,花已谢,爱情难再来。歌词把她悲痛的心情描写得淋漓尽致。

“分讲”作为布努瑶近代新兴的民歌体,留传至今,与它独特的艺术构思密切相关。这种诗歌形式短小精悍,四句意思自成一节,易诵易记,回环往复,节节递进,有一种余音绕梁的节奏美。“分讲”成为布努瑶人抒情言志的方式,其内容具有鲜明的地方色彩与民族特色。

“分讲”多采用比兴艺术手法,有比有兴,由兴见情。在创作中,前两句往往以隐喻或借喻来渲染形象或意境,至后两句听众才悟到它的真实含义与所指,使人产生恍然大悟的感觉,可谓民众智慧的充分体现。如下面的一首小歌:

飞下来呃美丽的巧乖,/跳下来呃会唱的画眉。/来造世创业,/来起屋同住。

歌谣的第一、二句,唱者希望生活中的吉祥物——画眉鸟飞进自己的家中,第三、四句,作者点明意图,希望姑娘与自己一起结成伴侣,共建家庭。歌词用隐喻修辞手法,把年轻姑娘比喻为画眉鸟,歌词言简意赅,用意巧妙委婉,让人们产生联想与猜测。

“分讲”虽属于一种比较新的歌体,但是,它继承了瑶族古歌一些传统的艺术形式,如重叠句式。“分讲”多押脚韵,二、四句押韵较多。节奏比较鲜明,除了是因为押韵产生的效果之外,还因为字数相当的重叠句式所产生的艺术效果。分讲”的重叠方式有三种:一种是连句重叠,如上面的“飞下来呃美丽的巧乖,跳下来呃会唱的画眉”;一种是跳句重叠,也就是隔一句或数句后再重复,如,“此地若是福地,鸡蛋摔下它会崩;此处若果是龙处,鸡蛋摔下它会烂”(《萨当琅》);一种是段落重叠,如上述《孤儿歌》中的唱词。重叠句式,有时是为了强调意义或突出感情,有时是为了使意思对比更鲜明。“分讲”的叠迭结构是民间口头文学的一个主要表现手法,也是受布努瑶长篇创世古歌《密洛陀》的艺术手法影响的结果。《密洛陀》古歌在布努瑶人的节庆婚葬等日常生活中被经常习唱,以表示布努瑶人对祖先的怀念与感恩,对于新的瑶族民歌艺术形式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内心情感的强烈抒发:七行歌体“呼咿”

在都安的雅龙、六也、百马,巴马县的羌圩,平果县的力明、榜圩、旧城,马山县的永州等布努瑶分布地区,流行着一种“呼咿”歌。“呼咿”歌是瑶族群众在过去劳动与反抗压迫的斗争中产生的。最早多唱的是苦歌。据瑶族群众相传,“呼咿”歌产生的年代久远,那时瑶族人民住在高山上,没田没地,过着游猎的生活,长年累月吃不饱穿不暖,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有一年,穷苦的瑶人想向山下的财主租种山地,便一起去财主家恳求。蛇蝎心肠的财主就是不给。瑶人在返回的路上,他们互相肩靠肩,手拉着手,唱出心中的苦歌。每段歌的末尾,男女同声悲怆地大声呼喊“呼-咿-”,因而得名为“呼咿”歌。

(一)“呼咿”歌的格式 “呼咿”歌一般为五言或七言一句,九言一句的较少。每段歌词有七行。“呼咿”歌的创作构思十分独特,前四句的意思多为比兴、描写或衬托;第五句多是独词句,重复第四句的最后三个字,以引起注意,加重意思,增强歌唱的气势;第六句则是点睛句;最后以象声词“呼咿”来结尾。“呼咿”歌结构简洁谨严,直抒胸臆。第四句与第六句是全诗感情最强烈的地方,常用设问句、感叹句式、反问句式。尤其是第六句,把简短的前四句歌词的主旨揭示得十分准确,是一首歌的诗眼所在。“呼咿”歌的艺术创作形式类似于民间的歇后语,但比歇后语的形式更复杂,表现能力更丰富,是民间智慧的集中体现。在押韵方面,“呼咿”歌大都押脚韵,逐句末字押通韵,但往往不是十分严格。若一个主题的歌谣由数阕“呼咿”歌组成,则数阕”“呼咿”歌仍押相同的韵脚。

(二)“呼咿”歌的应用 排解苦闷,发泄情绪。“呼咿”歌最初的创作源起于诉苦与排解心中苦闷。因此许多优秀的“呼咿”歌大都为苦歌类型。以下是一段苦歌:

过山瑶人岭过岭,/好像山鼠寻草根,/山鼠寻草有草啃,/瑶人没饭沾嘴唇!/沾嘴唇——/皮包骨来筯勒筯!/呼咿——

开山一春又一春,/没有一春能安宁,/开山开好一块地,/就被财主赶出岭!/赶出岭——/泪滴石板都穿心!呼咿——

单只斑鸠叫孤岭,/又是凄凉又冷冰,/家当背在背篓上,/你说伤心不伤心?/不伤心——/过岭黄猄都呆惊!/呼咿——

一个鼎锅盖坳顶,/寨族一片黑沉沉,/天宽没有一路走,/地遥没有草半根。/草半根——/苦过黄连泡卡京!/呼咿——④

“卡京”即瑶话称的“苦荬菜”。以上苦歌,写得情真意切,语言朴素,但意义十分深刻。歌中把瑶人所受的苦难写得入木三分,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压迫穷人的罪行。封建时代的瑶族群众,其生活连一只山鼠都不如:山鼠还能找到草根啃,过山瑶人连一粒米都找不到,连藏身之地也没有。生活之苦,就如“黄连泡卡京”,苦上加苦,叫人听后心酸。

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瑶族群众从黑暗中看到光明,他们欢天喜地,创作出新的“呼咿”歌来抒发长久压抑后的喜悦心情:

隔水金鱼游大江,被困画眉得飞翔,干枯榕树逢春水,怎不说来怎不唱?怎不唱——开口先唱共产党!呼咿——

“呼咿”歌比喻贴切,以其言简意赅的形式,抒发内心的强烈情绪,不仅能揭露旧社会的苦,也能用来歌颂新社会的甜。在感叹时政方面,是一种很有力的艺术形式,

谈情说爱,交友联谊。“呼咿”歌最初主要抒发对困苦生活的愤懑与不平,发泄心中的情绪。后来,男女在谈情说爱时,也运用这种民歌形式对歌来建立感情。每逢达努节或年节,瑶族人在家中摆起歌堂,双双坐下来面对面唱歌。一般以两两为一对歌小组,人多则到另外的地点开新歌堂。全寨老少围在歌堂边欣赏对歌。到了深夜,如果双方对歌对得情投意合,在相送途中,男女歌手仍旧一唱一答,引类譬喻,考验对方的智力与反应能力。一些布努瑶青年就通过对唱“呼咿”歌定下终身。

“呼咿”歌在表现男女情感方面,受歌谣形式的限制,有着直白坦率的特点。以下是几首由河池兰景峰于1981年收集翻译的珍贵的“呼咿”情歌:

我过九十九个岗,没见桃花这么香,蜜蜂如果飞错路,错飞怎到枝头上!枝头上——不知今日为哪桩?呼咿——

我过九十九条江,没见金鱼跃上岸,钓鱼的人拿错钩,金鱼怎把钩来上?钩来上——不知今日又何妨?呼咿——

我过九十九片林,没有画眉这么唱,拿鸟媒人没错路,错拿媒鸟怎成双?怎成双——不知今日为哪样?呼咿——

我走九十九条路,没见马把四蹄扬,持绳的人没看错,马怎自会套绳缰?套绳缰——今日吉祥不吉祥?呼咿——

我走九十九?场,没有人像你漂亮,引路的人没引错,看你怎像花一样!花一样,不知今日何思量?呼咿——

我交九十九个友,没人像你好心肠,如果我是没想错,麒麟怎愿配凤凰?配凤凰——苦瓜过日也甜香!呼咿——

这首歌谣由五阕“呼咿”歌谣组成,主题是赞美恋爱中的对象。歌中每阕中暗含着比兴,如第一阕,以桃花比姑娘,以小伙比蜜蜂,蜜蜂飞到花枝上来比小伙与姑娘的相遇;第二阕,以金鱼喻姑娘,钓鱼人喻小伙,拿钩者钓金鱼,喻小伙与姑娘的相遇;第三阕以媒鸟引画眉成双来喻小伙与姑娘的相遇,第四阕以马喻姑娘,以套马者喻小伙,套马者拿缰绳套马,喻小伙子相中了姑娘。整首歌谣中,又蕴含了一个整体的比兴手法,歌唱者用走过的“岗、林、江、路、场”来做铺垫,最终目的是为了与“交友”相比,烘托姑娘是小伙人生中所见到的最理想的对象。这些的“比”,比得自然,比得夸张,又透露出温柔的爱意,使对方沉醉,难以忘怀。小伙与姑娘分别后,他又依依不舍地唱道:

别妹像儿别爹妈,哥的眼泪纷纷下,儿虽爹妈有日见,别妹哪时才花?才见花——我俩才能谈情话!呼咿——

别妹就像鸭别母,歌的眼泪流簌簌,鸭仔别母会长大,我别情妹谁抚育?谁抚育——树无春雨树会枯!呼咿——

别妹像别亲兄弟,哥的眼泪像细雨,兄弟有时会见面,别后几时才见你?才见你——我俩才能把情提!呼咿——

这组歌谣,亦是采用了比兴的手法,以“儿别父母、鸭仔别母、离别亲兄弟”来比情人离别,描述了其难分难舍难以忘怀之情。

民歌的比喻有时是直白粗俗的:情感不像牛肠一样,宰牛后即可看到;情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只能深藏在心底却无法让对方知道。这种以“呼咿”歌来表达爱意的习俗,感情朴素,真挚自然,有着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这让我们想起《诗经》的第一篇《关雎》,《论语》“八佾篇第三”中孔子对《关雎》的评论为“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他在《礼记》“礼运篇第九”中也有“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之类的观点。饮食男女,是人后天的基本欲望,生物界中的动物都是如此,人类的文化从此出发。人生的伦理,是由男女相爱而成为夫妇开始的,所有社会一切的发展,都是由性的问题开始。关关雎鸠中男女之间的爱,与“呼咿”歌中表现的爱,都是自然、纯朴的人类情感的自然流露,性的本质不是罪恶,只要生命存在,就一定有这个大欲,但处理它的行为如果不对,就是罪恶,所以有“乐而不淫”的说法,淫是过度的意思。“哀而不伤”,在《关雎》中,“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是对主人公痛苦焦灼心情的描绘。尽管里面有哀怨,但并不到伤感、悲观的程度。反观“呼咿”情歌,与《关雎》篇何其相似!这种对人之大欲的坦诚追求,是真挚感人、毫无掩饰的,是人的情感的自然表白与流露。

布努瑶的“呼咿”歌,内容丰富,它是瑶族民歌百花丛中的一朵未被大众熟识的山茶花,现由地方的瑶族群众翻译整理的“呼咿”歌仅有二十多首,还有许多民间的“呼咿”歌有待收集整理。

气势雄壮的连珠格民歌体:“离贯”歌

布努瑶之支系花蓝瑶中,还有一种独特的民歌艺术形式,名为“离贯”。“离贯”主要流行于金秀县六巷公社花蓝瑶群众当中。曲调优美,歌词别具一格。

“离贯”是花蓝瑶语,是离远的意思,又名“嘎纸”(隔山的意思)、“瓜架”(过路的意思),即相距很远的两村歌手在一起唱的歌,用“离贯”这个衬词作起头,然后对唱或共唱。这种民歌的内容,可以抒情,也可以叙事,它有着独特的艺术形式:“离贯”歌是长短句结合的自由体,首无定句,句无定字,像放连珠炮一样,一气呵成,意完歌止。它有一个严格的要求:单句首尾相连,双句首尾相扣。即第一句之尾是第三句之首,第三句之尾是第五句之首,依此类推;第二句之尾是第四句之首,第四句之尾是第六句之首,依此类推。如此连环相扣,贯穿于整首歌的始末。以《起石牌》为例:

乌云纷飞扰天乱,/强盗横行闹地翻,/扰天乱,瑶家住不安,/闹地翻,瑶家住不甜,/住不安,急请兄弟我寄讯,/坐不甜,大起石牌我寄钱,/寄讯飞过瑶山顶,/寄钱绕过瑶山脚。/讯飞山顶,就邀兄弟来帮助,/钱绕山脚,就起石牌来支援,/来帮助,兄弟如风到我寨,/来支援,团丁如潮达我村,/到我寨,齐弯弓,/达我村,齐放箭,/齐齐弯弓守我寨,/齐齐放箭保我村,/守我寨,人多势众筑铜墙,/保我村,强盗蛮子不敢犯,/寨如铜墙瑶家住才安,/贼不敢犯瑶家坐才甜。⑤

旧时瑶族数村联合组成石牌团,如有战事,大家立刻集合,奔赴战场,称“起石牌”。这首“离贯”歌由于环环相扣,结构谨严,气势雄壮,就如战斗的号角。离贯歌无论是抒情还是叙事,能够紧紧抓住听众,因而能获得较好的效果,这种艺术修辞手法,又称为“连珠格”。

“离贯”歌特别讲究排比、对偶,对于押韵并不苛求,能适当押邻近的韵就可以,不能押也不勉强,不因辞害意。如上面句末的“乱、翻、安、甜、钱、援、箭、犯”等字押韵,但“讯、顶、脚、助、寨、村、弓、墙”并不押韵。

“离贯”歌节奏分明,主题紧凑,情节发展主线清晰,无论是抒情还是叙事,“离贯”歌的主题都十分集中,不能漫无边际、游离主题地东拉西扯,讳忌拖沓冗长,不能任意添枝加叶地增加内容。因此它的语言多是“铺陈其事”,直抒胸臆,唱起来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比喻方面,该歌体往往有较高的艺术造诣,从生活日常事物中援譬设喻,明喻暗喻交替出现,含而不露,耐人寻味。瑶族人称唱民族史、家史为“唱根底”,合根底是把两家的家史合为一家史,比喻男女结合成家。“离贯”歌《合根底》唱道:

问情妹还记不记得往日的情意?/问娥卓还记不记得昔日的情恩?/记得往日的情意就饭共包,/记得昔日的情恩就油共缸,/饭共包,同吃格外甜,/油共缸,炒菜分外香,/格外甜来合根底,/分外香来合底根,/合根底,纱铺情路刀难断,/合底根,绒架情桥火难熔。

整首歌谣的感情渲染力很强,令听者感触万分,回味无穷。

当代民俗学家段宝林先生曾讲:与作家文学相比,民间文学具有实用价值、科学价值和艺术价值,“由于民间文学具有如此巨大的社会价值,我们不但要热爱它、重视它,还要动手去搜集它、研究它。”⑥布努瑶的“分讲”“呼咿”“离贯”等民歌体形式独特,表现力丰富,有些在瑶族民间流传甚广,有些则因各种原因行将消失。现翻译整理出来的瑶族各歌体的民歌作品数量不多,然其社会价值应受到各界有识之士应有的重视。

【注释】

①王明生、王施力:《瑶族历史览要》,93页,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

②黄书光等:《瑶族文学史》,15页,广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③广西民间文学研究会编:《瑶族民间文学资料(一)》(内部参考资料),2-4页,1981年印刷。本文所引“分讲”歌均由兰书京收集翻译。

④广西民间文学研究会编:《瑶族民间文学资料(一)》(内部参考资料),8-11页,1981年印刷。本文所引“呼咿”歌均由兰景峰收集翻译。

⑤广西民间文学研究会编:《瑶族民间文学资料(一)》(内部参考资料),22-25页,1981年印刷。本文所引“离贯”歌均由王旷新收集翻译。

⑥段宝林:《中国民间文学概要》,39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黄海云,广西大学文学院民俗学与民间文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