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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山村

作者:穆尼•塔比迪 伊力亚•阿巴索夫 来源:芳草·文学杂志


  一
   凯麦尔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心里总是想着成为有钱人。就这样,他成了这个念头的俘虏。
   说真的,凯麦尔是个帅气的小伙子,高中毕业后也有过机会分配到一般但稳定的工作。但当时他摇着头放弃了。
   凯麦尔当了一段时间农民,一年四季的努力也只能填饱肚子。他开始厌烦自己的农民生活,算了吧,不种地了,还是在山上买片草场养羊,当个牧民,好像现在青灰羊的市场还不错。就这样,他将自己的羊全换成青灰羊,当时青灰羊真的挺好卖,跟一头很好的牦牛价格不相上下了,这个价格让一向不怎么懂得做生意的塔吉克牧民喜笑颜开,一个个都红了眼睛。凯麦尔也相信那些维吾尔生意人今年还会像水一样花钱,以比去年还高的价钱买走青灰羊。一个夏天,他都没有下山,只顾着放羊。
   不料,天气突然变化,下起了雪,这场暴风雪像瘟疫般夺去了羊的生命。一切都像跟他作对似的,在春天即将来临时,仅存的几只羊又因为脱水病死光了。凯麦尔被迫夹着褡裢下了山。
   凯麦尔虽然空着手下山,但没有放弃做个有钱人的念头。这不现在到处都在传言玉石的生意火了起来。红石、绿石、白玉还有奇石,只要是闪光的,不管什么石头,那些生意人用放大镜看过后,便以相当高的价格买下。
   石头就是山、山就是石头。我们生活的地方不就是山——石头吗?想到这,凯麦尔的心里一下变得亮堂堂的。我又不是生下来就比别人差,那个新甘山谷的山顶上,那些像冰糖一样白、像红茶一样红的石头不就是玉石吗?几天来,凯麦尔不论做什么,思想的翅膀都在那个石山上飘荡。
   一天黎明,凯麦尔早早起床,走出家门。从东方阿甫拉斯亚甫山上升起的朝阳,将赛热库依山的山顶照耀得宛如闪着钻石的光芒。
   凯麦尔的目的地终于到了,他翻过陡峭危险的山峰后,脚步越发的沉重,为了适应山上稀薄的空气,他大口地呼吸着。停顿一会儿后,他沿着山坡向山下滑着。
   急速下滑使得盐碱地灰尘飞扬,被迫闭上眼睛的凯麦尔,坐在地上慢慢睁开眼睛。但眼前并没有那些他长久以来一直期待的,可以换到一捆捆钱的玉石。只有一堆破碎的玻璃碎片散落在眼前。凯麦尔的心抽搐起来,肺就像要冲到嗓子眼里般,身体不停地颤抖。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握在手中紧紧捏起来。晶莹的玻璃碎片刺破他紧握的手,滴下的血将玻璃染成了红色。呆立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凯麦尔看着手中没有丝毫用处的玻璃,转身无精打采地往回走去。
   深夜,凯麦尔觉得浑身无处不疼,疼得他无法入眠。越是睡不着,他的脑海里越是充满各种发财的念头。
   凯麦尔从想象中睁开眼睛醒来。看着非常破旧的石屋,从天窗上撒下的月光照射在黑黑的墙壁上,像忽闪忽闪的羊皮一样。凯麦尔一生气又闭上了眼睛。因为他不想看到眼前的现实,与其看祖辈留下来的遗产,还不如闭上眼睛做美梦的好。凯麦尔闭上眼睛继续做着白日梦。就在这时,他才想到自己仍然单身,没有享受过年轻美好。哎,贫穷,全部罪过都是因为贫穷,如果不是穷,我怎么会到现在还单身呢?我比谁差?我也该找个姑娘求爱去才对!说不定真有几个姑娘对我有意思但不好说出口呢!
   随着咕咕鸟的叫声,地平线慢慢泛起红光,石屋中渐渐亮了起来。凯麦尔起床走了出去,在山谷中用冰冷的山涧水洗了脸,这才清醒过来。他注视着来这里提水的姑娘们,因为每天这时,村里的姑娘们都会笑闹着提水桶到山涧里打水。凯麦尔准备向某个心仪的姑娘射出爱之箭。这时,小路上出现了一个身影,她头上有鲜红的头巾,摇动的长裙在刺骨的寒风中一起一伏。凯麦尔的心也跟着头巾起伏,他的心活跃和冲动起来,如顽皮的马般跳动,连自己是怎么走到姑娘面前的都不知道。艾孜麦提的女儿加娜娜——正是那位如盛开的鲜花般走来的姑娘。
   “加娜娜,你真让我好等,你每天都是这么晚才来打水吗?”至今还没有向姑娘表达过心意的凯麦尔,脸一阵青一阵红地好不容易才对加娜娜开口。他的心仿佛要跳出来般。
   “是凯麦尔大哥啊,怎么样,你好吗?你是找我有事,还是想找个过路的少妇聊天解闷?”
   “哦,哦,也可以这么说,不……不……是因为……”
   “那你是因为我才来的啦,凯麦尔大哥,我们还没有互相问候过吧?把你的手拿来。”加娜娜说着伸出手。凯麦尔稍显别扭地将手伸向加娜娜。轻吻手背这个习俗是塔吉克姑娘们对长辈行礼的一种方式。这个吻如在凯麦尔的心中投下铅块般使他心情沉重,但随后他的心中升起了熊熊火焰。
   “凯麦尔大哥,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怎么像一早被霜打的喇叭花,缩头缩脑的?”
   “是的,加娜娜,我被霜打了,我是对你爱慕才变成这样的。”凯麦尔总算嘟嘟囔囔地向加娜娜表达了自己的感情。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勇气。
   “我有心上人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可以在指尖跳舞的、娇媚可爱的姑娘?”
   “加娜娜,你有心上人了?有心上人又怎样,我也是个小伙子!”
   “凯麦尔大哥,我给你当孙女还差不多,你看那边如发酵的面般成熟的女人,她们正可以配得上你。”
   凯麦尔顺着加娜娜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群女人们正放下手中的水桶,不知说到什么,大笑起来。
   等他再次转身时,加娜娜已经向泉水那边走去了。凯麦尔再一次失望。
  二
   天空阴云密布,阵阵闪电轰鸣,躺在朴斯塔克(羊毛褥子)的凯麦尔被闪电声惊醒,走出屋子。下雨了,他看见加娜娜含着笑站在屋门前。凯麦尔从没想过自己的想法会这么快就变成现实。因为,他正在心里想着加娜娜。
   “加娜娜,你怎么来了?”
   “凯麦尔哥哥,我担心你被洪水冲走,怎么了,我就不能来看看你?”
   “不,不是,下雨了,我怕你着凉。”
   加娜娜身上没有穿棉袄,只穿着一条紫色的长裙。裙子已经被雨水淋湿,像是粘在身上一样。
   “来,进屋吧!”凯麦尔稍显犹豫地说道。
   “不用了,凯麦尔哥哥,我要回家了,还好,你从自己的美梦中醒来了,现在回屋继续做你的好梦吧!”加娜娜就像熊崽般蹦蹦跳跳,不一会儿就从凯麦尔视野中消失了。
   凯麦尔今晚确实没有睡好,难以琢磨的加娜娜,让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那些想变成有钱人的种种空想逐渐变得淡薄,而加娜娜银铃般的声音以及话语中的含义深深扰乱了他的心。运气是什么?命运又是什么?看来命运是不会白白垂青于他这样既有力量,又多少有些知识的人了,一切还要靠他努力。他的思绪被窗外的雨滴声打断,似乎在告诉他,不允许他抱有空想。一时间,凯麦尔想行动起来了:我要从山里走出去。
   两天后,凯麦尔没有目的地上路了,将孤独的石屋留在身后,将流下自己胎血、长满沙棘的山涧留在了身后。凯麦尔曾经很热爱这一切,这个边远山里的村庄也有值得留恋之处。每到夏天,村庄的四周都被杏树和果树围绕。杏子和苹果的味道让每个吃过的人赞叹。离开这里,对他来讲就像离开天堂一般,山石落下来的地方就有它可贵之处。他走时没有跟加娜娜道别。加娜娜,哎,加娜娜,让我走上未知之路的正是我对你的爱啊!但你不会那么想。街上人成千,我心中只有你一个,即使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凯麦尔虽然迈着大步走,但旅程不见缩短。他时不时地回头望望,村子和石头围墙离自己的视线越来越远了。当已经可以看见冰大阪时,凯麦尔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咦?有个火炭般闪光的身影正在向他靠近。
   “凯麦尔哥哥,等一下。”远方传来了加娜娜急促而响亮的声音。
   凯麦尔没有跟任何人道别就上路了。加娜娜听说凯麦尔要下山去找工作,就骑着马追了上来。加娜娜是这个村庄上真正的加娜娜(意为美人)。她端庄大方,受过教育,是有男孩般性格的女孩。性格可比凯麦尔开朗很多。尽管凯麦尔心里默默地喜欢她,尽力做些让她高兴的事情,但要他亲口说娶她,他却总是说不出口。在他看来,让他与加娜娜这样的女孩住在石屋里是不会得到幸福的。凯麦尔眼中看到的火炭般的红正是加娜娜的红头巾。骑在马上的加娜娜犹如一朵盛开的红花般绚丽夺目,她骑马来到凯麦尔身边,一边下马一边用皮鞭抽了凯麦尔一下。
  
   “凯麦尔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既然要走也不跟我道别,怎么样,鞭子抽到的地方疼吗?”
   “不,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凯麦尔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说道,“你骂得对,我没同任何人道别。如果我还是同现在一样一无所获地回来,我怕别人嘲笑。”
   “笨蛋,难道我也会嘲笑你吗?凯麦尔哥哥,你是个男人,别自己瞧不起自己。不要瞻前顾后、磨磨蹭蹭的。小伙子啊,想表达感情就去表达。要不会成为疲沓的人,你说对不对?”
   “可能不会有人像你这么了解我。”
   “笨蛋,你没听说过,如果要吻莱丽,就要用麦吉奴(莱丽与麦吉奴:传说中的一对情侣)的眼神看她吗?”
   “听是听说过,但心里有话说不出,我还以为你只是经常嘲笑我取乐呢!我真的喜欢你,我只是为了减轻爱你所受的苦,才想着走出去。原谅我,虽然我不知现在走的这条路是传说中的不归路,还是会给我带来幸福的康庄大道。”
   “凯麦尔哥哥,用心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如果不信,你摸我的心,看我的心在为谁跳动。”
   加娜娜抓住凯麦尔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凯麦尔手中握着柔软而滚烫的山峰。凯麦尔的身体一时像燃烧的火般热起来。两人的身体像胶水般粘在了一起。马似乎不愿看到这种场景,低下头用嘴拉了下加娜娜的裙子,加娜娜就此离开凯麦尔怀中。
   “坏蛋,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加娜娜说道。
   “你也是,你的心跳得很厉害。”
   “是吗,也许你的心停止跳动了吧?”
   “不,加娜娜,我只是在今天、只是在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心,知道它也会像所有男人的心一样跳动。你知道吗?让我无法表达自己爱意的原因正是贫困,我一直没有这种勇气。”
   “凯麦尔哥哥,我觉得在贫困中获得的爱是最甜蜜、最美好的。知道饥饿的滋味,才懂得食物来之不易。我爱你,凯麦尔哥哥,我会永远等着你,这不,虽然你并不富有,我不还是追上你了吗,爱是不论地位和长相的,我觉得是这样。”
   在这样一个世俗环境很保守的山村,向小伙子表达爱意,对加娜娜来讲,真是个奇迹,就像太阳从西边升起似的。这份爱让凯麦尔沉浸在爱的海洋里,凯麦尔现在有了自信,他相信加娜娜。因为,平时加娜娜也跟凯麦尔开玩笑,有时又说些话故意惹恼他,让他心里难受。现在她展现了内心,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爱意。
   大山虽然宽广,但人们的耳朵很长、眼睛很尖,闲言碎语传播得很快,谣言会像锅里的炒麦般噼里啪啦此起彼伏。所以,他们只好分手了。加娜娜骑在枣红马上,与精致的马鞍相得益彰,仿佛马背上长出了鲜花。凯麦尔则像传说中的勇士走向寻找幸福的路。
   对人来讲,既需要钱,又需要爱情,两者缺一不可;但对加娜娜来讲,她所追求的那份爱情最重要;而对于凯麦尔,两者都很重要。看到加娜娜的身影逐渐远去,凯麦尔一时难过得想哭。他走出几步后,又转身回头望去,加娜娜已经离他很远了。在凯麦尔眼中,仿佛看到远方的一团火焰。
  三
   凯麦尔走下大坂后,遇见了正在山里进行地质勘测的地质队员们。他们在冰大坂的脚下,一边清除着沙棘,一边往牦牛的背上装运货物。
   他们中的一个问道:“哎,小伙子,这是去哪儿?”
   “我吗?到县里找工作。”
   “为我们干吧!每天给你三十元,主要是为我们搬运行李、赶牦牛,跟我们一起吃饭,怎么样?”
   凯麦尔为能找到工作而感到兴奋,他可是从小就跟牦牛混在一起的。在山里一个月也赚不到三十块。他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每天三十元,一个月不就是九百元了!
   凯麦尔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自此直到冬天,凯麦尔一直为他们当向导,搬运行李,赶牦牛。凯麦尔很快就跟他们熟悉了。特别是与他们中的一个叫艾山的维吾尔族小伙子称兄道弟。艾山三四年前毕业于新疆地质学校地质勘探专业。他四处勘探,用锤头敲打石头,用放大镜看,向凯麦尔解释铜、铅等各种矿物质。凯麦尔也很认真地学习矿石方面的知识,因为之前,他也曾想找到矿石致富,在山上挖石头,最终依然一无所获。而现在免费获得的知识,又一次让他打起挖矿采玉致富的念头。冬天到了,叶尔羌河的中游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勘探队来到自马提台时代就开始采矿的矿井。在这里流传着许多有关玉石的有趣故事。
   艾山在与他交谈中,很快了解了他的想法。
   “这样啊,原来你是一心想着赚大钱。”
   “当然了,我还觉得你很奇怪呢,你有文化,知道土下面埋藏的财富,却不做玉石生意,还这样辛苦地翻山越岭寻找矿藏,是为什么?”
   “那是我的专业和工作责任,矿是政府的财富,我是政府教育和培养的,我为政府工作,当然,我也靠工作领取工资。”
   “那么,告诉我,我想赚钱,赚钱盖房,娶老婆,反正我想干的事情很多,我现在要做什么,到底做什么好呢?”
   “看到这块玉石了吗?这是山里的玉石,还有这个沉在水里的上百年的玉石,而山石比水里的石头贵,如果你要做玉石生意就要依法开矿。你看我们前面这些采矿的人们,他们以每公斤白玉一元五角或两元的价格卖给一些老板。他们都是像你一样的农民。老板们将这些石头转手卖掉,等到了玉石厂,价格就会翻上十几二十倍,会产生很大的利润。也许你可以做这个生意,这是条致富之路,也是条死亡之路。如果你用智慧做事,可能会成为大富豪,如果找不到正确的道路,则可能遭受损失,连本带利全失去。”
   思考是凯麦尔的老习惯,他想了好几天,终于,他将工作赚的两千元钱缠在腰间,向一同工作近两年的艾山哥哥道别,来到玉石矿厂。由于爆破的原因,很多白玉变成了不能被很好利用的碎块。
   “这些石头,你们怎么处理?”凯麦尔问矿长。
   “这些都没什么用了,我们只要挑选那些没有裂痕、没有损坏的石头,根据合同卖给老板,如果你有钱,我也可以将它们以合适的价格卖给你。”
   “你别笑话我,如果我有能买下几吨石头的钱,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那你就出力气,按日工作,买上一两头驴,运石头赚运费。”
   “曼苏尔大哥,我刚与那些生意人谈过,他们也不是很有钱,我们都是自己人,你卖给我十吨石头,我付五吨石头的钱,剩下五吨我写个欠条。请你相信我。”
   “兄弟,你不知道,有多少做生意的人跑掉,给我留下空欠条;有多少人赚钱富了起来;又有多少人失败丢了性命。做这个生意可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无论如何,你也要帮我,如果一切顺利,我会永远感激你,倒霉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你怎么还没做就先说晦气话?要那样,你到这里做什么!”卡衣丁曼苏尔说道。
   曼苏尔矿长原本是个非常严厉的人,但他还是对凯麦尔表现出了自己的慷慨。
   “看起来,你的意志很坚定,好吧!这十吨石头,你可以先付一半的钱,剩下的写个欠条,还有那些废石头,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我不收你钱,但我有个条件,如果你要背叛我的好意,我要将你的腿打断,然后丢进叶尔羌河。”
   凯麦尔不知怎么感谢曼苏尔,便抓住他的手亲了手背几下。
   凯麦尔当天晚上去曼苏尔家,向他请教生意经,并住在那里。雕刻图案的漂亮房子、现代的豪华家具让凯麦尔目不暇接。凯麦尔想,这就是钱的神通。
  四
   凯麦尔离开家已经有两年多了。
   不是没有轻薄之徒围着加娜娜打转,但都知道她那像活跃的马般顽皮的性格,不敢随意靠近她。
   一天,热依木乡长的儿子萨德尔·麦斯提对加娜娜说:“加娜娜,别忘了乡里还有我这样的人,我要请媒人去你家提亲,如果你愿意,我愿一辈子做你的奴隶。你的凯麦尔到哪儿去了?他是不是找到别的人,忘记你了!”
  
   “好啊,好啊,萨德尔兄弟,那你就下马吧!”
   萨德尔·麦斯提心猿意马,他今天早晨起来就喝了几杯酒。他下了马,一步并作两步走向加娜娜。加娜娜像要抱他似的张开了双臂,慢慢向杏林边躲避着。
   萨德尔·麦斯提觉得加娜娜要给他一切似的,他翻过大岩石,来到加娜娜面前。他的阵阵呼吸就快要喷在加娜娜脸上了。加娜娜轻轻一躲,萨德尔便扑通一声掉进了河流冲击形成的池塘里,池塘的水很深,萨德尔一沉一浮地努力游着。
   “萨德尔兄弟,我走了,你慢慢玩吧!”她提起水桶边走边说道。
   萨德尔自小娇生惯养。在他读完乡小学后,被送到县中学学习,但是萨德尔上到初二就休学回家了。在学习期间,他学会了喝酒、抽烟。成天四处闲逛,哪里闹事,哪里就有他的身影。他的所作所为对热依木乡长的威望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热依木乡长生长在大山里,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乡里很有威望。虽然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大家还是推荐他继续担任乡长。但他的儿子给他脸上抹了黑,无论他怎么劝告,好话说尽,儿子还是像不沾水的鸭子一般听不进分毫。火车有轨道,人生也是有轨道的,很明显,他的儿子脱离了轨道。乡长没办法,最后,还是强迫自己到加娜娜家里提亲。但结果不出意料,加娜娜的父母告诉他,已经答应将加娜娜嫁给凯麦尔,便好言好语地送乡长出了门。
   听到坏消息,萨德尔气急败坏,心里打起坏主意。
   一天,加娜娜去提水,萨德尔躲在大岩石后偷窥着她,想用布袋从加娜娜头上套下去,但加娜娜没有顺从,而是拼命反抗。常年醉酒的萨德尔连骨头都松了,趔趄着倒在地上。
   加娜娜看着萨德尔说道:“快走,这件事就当你没做,我没看见。”
   “不,加娜娜,这件事没完,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凯麦尔了?”
   “你其他都好,唯独缺少德行。凯麦尔虽然是个穷小伙,但我真心爱他,我会永远等他。你看看你自己,就像个强奸犯。”
   “我就是强奸犯,好,你等着瞧,看你明天怎么在村里抬头做人,你等着瞧!”
   萨德尔找到几个酒肉朋友,对他们说他将加娜娜怎么怎么样了,她已经不是处女了,大家开始四处散布这样的话。
   萨德尔的诽谤话语口耳相传,一时间,她成为生活在这个小山谷中的人们议论的焦点。
   “我早说过。”闲坐在大树下乘凉的女人们说道,“姑娘就应该在长大后尽快嫁出去才对。”
   这时,加娜娜正赶着牛放牧经过这里,她对这些谣言早有耳闻,很快意识到这些唠叨妇人们在谈论她。她昂着头,唱着首《阿依古丽》走到妇人们面前。
   “怎么,我身上什么地方不对劲吗?是的,你们也曾像我一样有过泉水般滚动着的青春,也许你们中也有人像我一样被诽谤过,也被人嘲笑过吧!但你们最终也成为男人的老婆,有了孩子、孙子,最后评价你们的不是这些谣言,而是你们的男人。”
   妇人们似乎后悔了。
   “大姐们,相信我!”说完,加娜娜赶着公牛向草地方向走去。
  五
   凯麦尔回到家乡后,来到他的石屋看望他的人络绎不绝。在他回来之前,有关他富起来的消息就在人们之间传播着。有些人羡慕,有些人嫉妒。
   人就是这样,在他贫穷的时候,只有风经过他的石屋,现在他有钱了,石屋也变成了热闹的市场。凯麦尔为村里的老人、孩子、男人和女人带来了合适的礼物。可惜,加娜娜没有来。凯麦尔很想见见加娜娜,想与她谈心。
   一星期后,村里的老人带着聘礼来到加娜娜家提亲。婚礼定在七月的最后一天。
   骨制唢呐的乐声响彻山谷,这里就是这样,村子虽小,但婚礼那天欢庆的场景比任何一个麦西来甫都热闹。
   几十个骑术精湛的小伙子陪着新郎翻过一块块大岩石向女方靠近。他们好像是要将新娘抢走似的个个挽起袖子捻胡子,气势汹汹挥舞着马鞭,越冲越近。女方看到从卡拉赛依方向奔驰而来的骑手,将为这些骑手准备的四岁头羊绑在了空地上,手里拿着棒子、鞭子、投石器摆出防御的架势。这不是战斗,但是个和战斗不差分毫的力量比试,男方骑着马冲进叼羊的场地,将羊从场地里夺过来之后,才能宰杀,用来招待那些参加叼羊比赛的骑手们。
   凯麦尔与伴郎留下来,还没到新郎下马进屋举行结婚的时间。小伙子已经迫不及待了,他骑的马也乱动起来,使劲嚼子,想要冲进叼羊的场地。婚礼要等到叼羊结束才开始,他只能在马上等待着。只有等女方邀请他时,他才能进屋去。
   女方端来几碗放了酥油的牛奶让小伙子们喝掉。
   凯麦尔可喝不进牛奶,他现在只想看到加娜娜美貌的容颜。
   在储藏屋里,新娘正在打扮。
   “哎,姑娘们,你们倒是快点啊!我又不是小孩,你们说要帮我穿衣服,好像我不会穿衣服似的!”
   “别急,妹子,要照你说的,应该将你光着身子交给凯麦尔吧!这个可是婚礼,你要给别人家当儿媳妇的,给凯麦尔当老婆,要沉住气啊!”
   “别开玩笑了,我着什么急,又不是没见过凯麦尔。”
   “姑娘嫁出去时要流泪,要大声地哭。可看你的样子,别说哭了,简直激动得想跳舞。”
   “热娜大姐,你结婚时也哭过吗?”
   “当然了,今后要离开父母了,伤心呗!”
   “那倒是,结婚可是人一辈子的事,但我要是哭了,新郎不会感到难过吗?好像我不愿似的,反正我是不会哭的。”
   “好了,哭也好,笑也好,关我什么事,过来,让我给你梳头。”
   热娜等姑娘媳妇们将加娜娜的头发编成五根小辫,将白贝壳和银贝壳装饰在发上。然后把五颜六色的棉线编织的穗子挂在上面。挂上用银子做的挂坠,在耳朵上挂上耳环。她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了。她一站起来,从头到脚叮叮当当响起来。
   ……
  六
   凯麦尔在乌鲁木齐市的圆月宴会厅请了些朋友举行婚宴。朋友、生意上的伙伴用最好的褒扬将凯麦尔捧上了九天之外。在这一两年里,通过做玉石生意,凯麦尔已经闯出了名气。第一次,在张老板的帮助下,他将那十吨玉石运到乌鲁木齐,赚了五倍的钱。这不,路是越走越宽敞。现在,他不再做转手的买卖,而是直接与上海、广州的工厂做玉石生意,利也是越滚越大了,钱多了,朋友也自然而然多了起来。
   最初来到这座城市时,凯麦尔觉得很是孤单、凄凉。那些高耸入云般雄伟的高楼,像家乡的山峰般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下。拥挤的人群让他感到呼吸都很困难。他总是不由自主这样想着,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都这样匆匆忙忙?
   现在,凯麦尔也成了这个城市忙碌的一员了。他扔掉了头上的坎提曼帽子,在他又黑又卷的头发上抹上发胶,像城里人般穿上了西装,系上领带。经常穿梭于各个宴会厅,学会了在烟雾弥漫的咖啡厅里扭着腰跳舞,喜欢喝白酒、红酒。从前那种山里人的胆小、害羞的性格通通被他抛在了脑后。
   与凯麦尔坐在一起的,有的纯粹是与凯麦尔的钱做朋友,有为他跑前跑后的,有的是为他操办账目、契约、合同的,有为他的生意牵线搭桥来赚取好处的各色人等。不管怎样,凯麦尔为能让这么多客人聚在一起而感到高兴。
   今天的宴会很热闹,酒这东西能让鬼跳舞的,跳舞能让素不相识的人变成亲密的朋友,让姑娘小伙儿互诉衷肠,他们粘在一起,做着各种奇怪的舞蹈动作。
   开始时,凯麦尔看到喝醉的男男女女在彩灯的照耀下互相搂搂抱抱的情形,会感到害羞,常常安静地坐在一边,但在身边古丽扎德的邀请下,他站起来跳舞了。当然了,他的舞步并不协调,他就像鸟儿扒在树枝上紧紧搂住了她,在她身上散发的香水味中慢慢醉了。
   古丽扎德毕业于大学英语专业,善于交际沟通,这几年来,一直做凯麦尔的助理,成为他的得力助手。凯麦尔的发达与古丽扎德的协助也是分不开的。她不光有文化,会做事情,她的美貌也总是吸引人们的注目。凯麦尔则折服于她强烈的责任心下。
  
   但今天,随后发生的事情使一切脱离了轨道。古丽扎德跳舞时露出的大腿和伊犁苹果般的胸部,让凯麦尔感觉仿佛装满了热水的保温袋。没有不吃腥的猫,凯麦尔是个男人,在这个美丽的城市宴会厅中可看不见加娜娜的身影,忠诚老实的心被酒这个魔鬼诱骗了。宴会还未结束,夜开始变得漫长。凯麦尔不由得亲吻起古丽扎德樱桃般的嘴唇。
   直到半夜,客人才陆续散去,凯麦尔也喝醉了。送走客人后,古丽扎德结了账,与凯麦尔一起回到酒店。
   当日上三竿时,凯麦尔醒了,他不想起床,躺在床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一浮现眼前。一时他觉得紧张万分,他悔恨,骂自己,想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事情已经发生了,射出去的子弹无法收回,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看到古丽扎德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化妆,凯麦尔悄悄穿上衣服,他没有勇气看古丽扎德,更不敢和她说话。他想到,这一切都怪我,如果我让她走,也不会有梦了,看到凯麦尔起床,古丽扎德静静地不说一句话。
   喝茶时,凯麦尔说道:“古丽扎德,对不起。”她用手封住凯麦尔的嘴:“好了,不说这个了,这是个梦,让它永远变成一个梦吧!让我们忘掉它,以后谁也不许再说。”不论是梦或是现实,那之后的几天里,他们俩不敢看彼此的眼睛,只是在去往杭州的软卧车厢里,他们才开始谈论有关这次生意的话题。
   火车汽笛声响亮地鸣着,仿佛要将他们俩带到一个新的世界。荒山和黄河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出现,眼前辽阔无边的中部平原,郁郁葱葱的原野绿洲让凯麦尔觉得既亲切又好奇。
  
  七
   家乡的人们都说:“这个媳妇娶对了。”加娜娜一过门,就将旧石屋里的陈设重新摆放整齐。她每天都屋里屋外地打扫,然后洒上水,使地面显得既干净又整洁。她在这个家里,扮演着女儿和儿子的双重角色,让这个家焕然一新。人们听说凯麦尔要给家里寄来十万元,为乡里的学校捐十万元。没过多久,钱就寄来了。
   在村委会上,加娜娜代表凯麦尔向学校捐了十万元。县里的官员也参加了会议,电视台和报纸记者们手中的相机都对准了加娜娜。
   凯麦尔的父母看到加娜娜堆起的一捆捆钱,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
   “女儿啊。”公公婆婆说道,“我们连怎么花这些钱都不知道,这些钱归你了,是你将这一切带到这个家里的。”
   “不,你们这样说,我心里会难过的,只要你们还活着,这就是你们的。”
   乡村的干部为加娜娜挑选了河边的一片空地,让她盖房子。有钱了,办事情就是容易,一些有名的工匠带着各自的设计图一个个点头哈腰地跟在加娜娜后面。
   最终,加娜娜按照自己心里的设计,将工程承包了出去。在这个夏天,盖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大院。她买了很多家具,精心布置好房间。
   萨德尔看到加娜娜所做的事,心里很是嫉妒。他整天像影子一样跟着加娜娜,无论在哪碰见加娜娜,总说些无聊的话,但加娜娜从不理他。
   加娜娜搬进新家不久,村里就开始流传着这样的传说:有个死掉的人变成幽灵复活了,他每晚挨家挨户游荡,有人在河边看到他,他曾走进守护农田的人家里,骑过他的马。
   加娜娜自认为有一定的胆量,但公婆却相信了,他们说起这事来也像真的一样,听得加娜娜浑身冷汗直冒。
   寒风吹得树枝发出嘎吱声,树叶落下,从旧的墓地传来脚步声。幽灵慢慢向河边走去,他脚下的枯叶沙沙作响。幽灵静悄悄地来到加娜娜新盖的大院。看到大院的门从里边紧锁着,他又绕到大院的后面,像猫一样从紧靠着墙壁生长的杨树爬了上去,并滑下了墙,到院子里来到房门前,房门也是紧锁着的,他转身爬着梯子上了房顶,屋顶上铺着的树枝发出一阵阵响声。
   此时,加娜娜还没睡,听到屋顶传来的声音,她的心猛烈跳动起来,身上冒出冷汗。她想叫醒公婆,但又怕老人受到什么惊吓。她穿上衣服想点燃蜡烛,但紧张得忘了放火柴的地方。用玻璃做成的天窗打开了,在玻璃上映射下一个影子,影子稍停顿了一会儿,抓住绳子滑到地上。
   她想,这就是幽灵吧!但她听说幽灵只是个灵魂,那这个东西怎么好像一个重物般落在地上?加娜娜靠着墙坐下,这时她身上没有一丝站起来的力气。幽灵并没有走向炕所在的位置,而是走进厨房,将锅碗瓢盆堆在脚地。他的动作非常轻,碗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身上看不到头眼或者手脚。下一步如果他要是走到我这里可怎么办?加娜娜吓得闭上了眼睛,她不会念经和祷告,更别提和幽灵搏斗的勇气了。
   幽灵走出厨房又沿着绳子爬上了屋顶,幽灵看起来就像个大袋子。袋子底部似乎悬着一双脚。加娜娜沉思起来,幽灵脚上怎么还穿着鞋子?这时,幽灵不小心踩在天窗上面,破碎的玻璃掉在屋里,公婆被这声音惊醒了。
   老人喊道:“加娜娜,我的女儿,快起床,有东西碎了。”
   “别怕,我醒着呢,好像是天窗的玻璃碎了。”
   加娜娜终于找到火柴点燃了蜡烛,这才将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公婆。
   婆婆嘴里不知说着什么,在祷告着。然后叫加娜娜给公公做饭。
   “爸爸,不是说幽灵只是个灵魂吗?但我看见的幽灵好像是有脚有手的,你们看,他将所有的东西都堆到脚地上,还爬上了屋顶。”
   “如果幽灵没有手脚,又怎么会到这里来?他前生也是个人啊!”公公说道。
   “人死了会连鞋子也一起埋掉吗?”
   “什么?他脚上还穿着鞋吗?”
   “是啊,他爬上屋顶时,我看到他穿着鞋呢!”
   “不,我的女儿,你看错了,如果他穿着鞋,他就不可能是幽灵,而是打我们家主意的小偷。”
   “如果是小偷,他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拿?”
   婆婆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拿不动吧!”
   他们已经没有了睡意,虽然天还没亮,加娜娜还是烧了奶茶,她猜想那个幽灵可能是人装的。
   加娜娜想得很多,最后,她断定幽灵是某个人恶劣的游戏,来人不是为了偷什么东西,而是冲着她,而搞这种恶作剧的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萨德尔。
   加娜娜走出屋门,看到洒过水的地面上有些痕迹,她又走到院子外面。院门前的地上有些盖章子般的胶鞋印子,她沿着脚印走向果园,脚印消失在院墙边的杨树下,这就是说,幽灵是爬着杨树翻进院子的,加娜娜转身又拿起梯子爬上了屋顶,那些破碎的玻璃上还留着血迹。
   加娜娜回到家里,公公问她道:“屋顶怎么又有响声?”
   “是我上去了,爸爸,我猜这个幽灵还会来我们家,今天我回家去要匹马来。”
   “什么?你要马干什么?”
   “你们不是说幽灵只怕公马吗?我父亲家里就有匹公马。”
   加娜娜很快又返回自己家里,她干完家务,顺着果园里的足迹找寻,看到足迹是朝热依木乡长家的方向。真如加娜娜所料,那个幽灵就是萨德尔。
   晚上,加娜娜骑着马沿着茂密的胡杨林间的路,顺着昨天走过的路走去。路上没有任何动静,马儿不时晃动耳朵,时不时的,村里传来不安的犬吠声打破夜晚的宁静。
   加娜娜走到月光照射的小路上,马突然竖起了耳朵,不一会儿,一个身影横穿过月光小路出现在眼前,这正是加娜娜找寻的幽灵。虽然加娜娜已经确定他不是幽灵,但还是感到害怕,浑身发抖。不,我要勇敢,哪怕他真是什么鬼怪,我也要用马鞭抽他的脖子。
   “停下,你这个公幽灵,我是母幽灵,我来接你了。”
   幽灵停了一下,转身向后跑去。加娜娜用马鞭抽了下马,赶了上去,来到幽灵身后,甩动马鞭顺着幽灵脖子抽了下去,马鞭缠住了幽灵的脖子。她紧紧拉住了缰绳,马嘶吼着立起来,加娜娜不敢放开缰绳,如果真是萨德尔,在这样的小路上,会被马拖死。幽灵被马鞭带着跑了几步,最终无力地倒在地上,他立即站起身哀求起来:“饶命啊,加娜娜,我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不是幽灵,是萨德尔,放了我吧,今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干了。”
  
   “是的,萨德尔,我知道你不是幽灵,所以你才死里逃生,我要在人们面前让你死去再重生。”
   加娜娜拉着幽灵回到家中。看到裹着一身白布的幽灵走进屋里,两位老人吓得站起来求饶。
   “这个幽灵是我抓来的,你们抬头看看,他到底是谁?”
   加娜娜扯掉萨德尔头上罩的白布。
   “这,这不是热依木乡长的儿子吗?他不是没死吗……怎么会成为幽灵呢?”
   “是的,爸爸,他是个没死的假幽灵。”
   “放了他吧,女儿,谁没犯过糊涂呢,他是热依木乡长的儿子,热依木乡长可是个好人啊!”
   “老爹,你可要劝劝儿媳妇,我也像凯麦尔一样是你们的儿子,饶了我吧,今后我再也不干这种坏事了。”萨德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脸贴在加娜娜的靴子上。
   人们听说加娜娜抓住了幽灵,不一会儿院子里就挤满了人。萨德尔不敢抬头看人,只是嚎啕大哭。
   人们说,要为热依木乡长保守这个秘密,并劝说加娜娜放了萨德尔。
   从那以后,萨德尔彻底戒了酒,也不住在村里,而是远离人们在河对岸放起牧来。
  八
   凯麦尔做完杭州那笔生意,又去了上海和广州。他的生意确实如水流动一般顺利,而在水流动的过程中,古丽扎德倾注了很大的心力。
   一天,凯麦尔对古丽扎德说:“古丽扎德,时间过得真快,在你的协助下,生意也走向正轨,我也获得了名誉。每件事都有它的底限,我现在想回家乡了,故乡还有我的父母和妻子,我越发地想念他们了。”
   “凯麦尔大哥,你是在说已经到了底限了吗?那我们签订的那些合同就不履行了吗?”
   “要履行的,这不还有你吗?”
   “我……我怎么可以成为你投资的主人?如果我心肠变坏,将这些投资据为己有,你怎么办?”
   “不,古丽扎德,你不会那样做的,因为你是个诚实、纯洁的女孩!”凯麦尔自信地说道。
   古丽扎德感到彷徨,她分辨不了凯麦尔所说的是真是假,她的心灵深处似乎感到阵阵酸楚,她猜测到“这一定是为我付出身体而支付的赔偿”。
   凯麦尔与古丽扎德在乌鲁木齐陷入魔鬼的陷阱之后,就没有去过宴会厅,也从没喝过酒。
   “凯麦尔大哥,你是在付给我赔偿吗?”
   “不,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相信你。古丽扎德,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想到发生的事情,我确实没脸面对你。那天晚上以后,我本来想放弃你和生意离开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走呢?”
   “我没走,是因为我开始相信,任何伤口都可以洗净和治疗的,但心如果受到伤害,人就不会轻易忘记,我自己不愿就那样离开。如果我真走了,我们也不会有今天的。”
   “凯麦尔大哥,谢谢你这么相信我,看来你非常想念家里人,这里的一切请你放心,好朋友是一生的。”
   “谢谢,古丽扎德,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你好好休息吧!我出去看看所有的账本,然后为你准备一份。”
   夏天到了,一连几天,东方山顶上的浓雾就像被谁固定罩住般一动不动。既不向东,也不向南移动,天空雷声阵阵,闪电轰鸣,接着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一眨眼工夫,从山上的峭壁和山沟中传来震天动地的洪水声。人们感到仿佛此刻正在地动山摇。
   “洪水来了,洪水来了!”人们互相告知着。
   “快跑,快爬到山上去……”
   人们开始朝山上或陡坡上跑去,还有人朝村里跑去,山洪带着碎石和树木冲过来了。叶尔羌河仿佛不是在地上流动,而是从天上倾泻下来般。洪水冲走了房屋,在人们眼前,有几间房屋就这样被洪水卷走。水面还在上涨,洪水互相推挤着向加娜娜家的方向冲来。
   “爸、妈,不好了,洪水上涨了,正向我们冲来。快点准备离开……”加娜娜催促着公婆走出院子,向山上跑去。但山离他们还远,加娜娜看到眼前高高的白杨树,他们走到树下,这里让他们感到些许安全。
   天黑了,伸手不见五指,似乎所有一切都被埋葬在洪水之下。加娜娜紧紧抓住公婆,使劲贴在白杨树上。
   公公说道:“女儿啊,别管我们了,尽力爬到白杨树上去吧!我的女儿,放开我们。”
   洪水还在慢慢涨着,已经超过膝盖,快到腰间了。老人试图挣开加娜娜的手,说着:“别管我们了,快踩在我的膝盖上,爬到树顶上。”并用力将加娜娜往上举着。
   大自然的雷电让所有一切都在它的怒火下战栗着。人们那些辛苦一生经营的牛羊和果园,在一瞬间化为乌有,洪水吞噬了一切,困在山顶的人们在那里过夜,不管怎么说,跑上山的人们总算幸存了下来。可惜的是,那些想回家抢救物品的、留在家里的人们就这样被洪水淹没了。
   天亮了,天空变得晴朗。人们已经看不见以往像天堂般的家园,所有的一切都被泥土流掩盖得犹如荒野一般。人们甚至分辨不出自己以前住的房屋所在的位置。
   加娜娜一只手夹在胡杨树的树枝上,另一只手紧紧缠住公公的手臂,泥土粘在身上让他们无法动弹。人们来到这片废墟时,看到他们像被钉在胡杨树上般僵在那里,嘴里还有些微弱的呼吸。而她的婆婆不知是被埋在泥土里,还是被洪水冲走了,在哪里都找不到。
   凯麦尔赶到冰大坂时,抢救工作还在继续,汽车喇叭声和牲口嘶吼声响起。
   凯麦尔翻过冰大坂赶往家乡,以往为他送行的大岩石和果树已经不见踪影。他心里难过万分,他离开时,就是因为舍不得这些美景而哭泣,加娜娜正是在这里为他送行的。他哭了。
   凯麦尔来到河下游的临时救助站,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扶着加娜娜和他父亲走出了帐篷。按习俗,这时凯麦尔应该亲吻父亲的手背,但他跑到父亲面前,亲吻着父亲的靴子。
   “爸爸,我来了,我来晚了。”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找寻着受了一辈子苦的母亲。母亲不见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加娜娜,你在哪儿,我不是将母亲托付给了你吗?”
   “我在这,凯麦尔,我对不起你。”
   加娜娜扑到凯麦尔怀里,此刻,加娜娜忘记了传统,与凯麦尔紧紧拥抱在一起,流下了久别重逢的泪水。
   那棵白杨树依然挺立着,它身上的树枝折断了,受损严重。但完好的树枝还是向四处伸展,随着时光的流逝,它还是会像以往那样,四处伸展着树枝,让人们在树荫下休息。今后,人们还会在树荫下对子孙们讲述山村发生的故事和传说。
   凯麦尔到救灾办公室,为灾区的乡亲们捐了款。第二天,他带着加娜娜来到乌鲁木齐,又乘机来到杭州。在机场,古丽扎德正手捧着两束鲜花迎接他们。
  
   (译者简介:伊力亚·阿巴索夫,一九七三年六月出生,现供职于新疆文联组织人事部。主要翻译作品有:《我把维吾尔书法带到了美国》、《霍及胖子》、《直线》、《苹果树下的梦》、《红雾》等。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