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的野
心
写满忧郁的河流
你的心会遇见我的心
白茫茫的风迎来一个抒情时代
微风通过茎叶吹开我绿色的心
坐在暖暖的河岸
身体中被打开的枝叶开始张扬
粉色丝巾,一幅被悬挂起来的油画
黎明在眼睛里掀起八分贝的潮音
有点忧郁,想转身离去
空空的岸边让你一个人去想
没有水鸟,没有野鸭子粗粗的嗓音
黏稠的河水中泛着混浊的倒影
沙枣林
说起原上的滋味,沙枣是甜的
阳光晒熟了金黄的果实
灰白的沙枣叶子混杂着淡淡的香
一抹夕阳从牛哞声中划过
尘土上的辙痕。我们扒开玉米秆围墙
倾斜的沙枣林,生锈的铁锨
太阳渐渐从地平线上沉下去了
没有一座房子
光线在一枚枣核中聚拢
沙枣是甜的,并且积蓄了黑暗的力量
有时候,味觉单凭一粒果实还不够
需要整整一座果园
看风景的人
在春天醒来,转眼又是黎明
此刻,我把孤独写在纸上
就去阳台上看风景
狭长的马路牙子上另一个看风景的人
他的忧郁被我看见
枯瘦的肩头上挎着画夹
年轻的面容被长发遮盖
明天,我将在他破旧的画夹里
是一幅孤独的风景
晚开的花
夜,被熟悉的气味穿透
倒下来的花瓣左右他自己
转头遇见一个微暗的黄昏
当疼痛渐渐低于城市的烟囱
穿白衣的护士在大厅散去
夜,被担架抬走
疾病是朵晚开的花
孤寂在无人的手术台上
吹口琴的孩子还小
黎明不肯到来
说出一次寂寞就会说出黑夜的名字
说出一种疼痛就要回家
在漫长的写字台上
诗章打折、发皱并且充满发霉的房子
葬 礼
葬礼的队列有点像狭长的黄昏
脚步声温暖。另一些可能的泪水
常挂在祖母的遗像里
这个走动的黄昏。葬礼有些漫长
有点像仪式。又有点想象的成分
祖母不在黄昏走动
祖母的绣花鞋已经走出世界的边缘
马车拉动灵柩。默哀的人
还在黄昏站立
赶车的人,念经的人
都站在黄昏里
墓
雪片在天空中弹跳着,风
扫荡着黑压压的墓地。但已没有人
一个美妙的国度里,灰雀已经飞走
墓碑坍塌。两只黑老鼠的窝
从里面延伸出深深的洞穴
剥蚀的荒原上,也曾有这么一个人
因为热爱,在这里长眠
黄 昏
黄昏的节奏太慢
一旦快起来,又显得突兀
晚秋的雨弄湿了夕阳
盖好被子。让两只蝴蝶去超越秋天
它们刚刚成熟的心
又在晚秋中一点点变凉
但蝴蝶的翅膀太慢
一旦快起来,又无法承受
所有寂寞的灵魂中
最好有一条绷带,否则
他们无法理解生活
而倾斜的夕阳总是让人沉默,让人叹息
地平线
转身醒来,地平线被漆黑的马蹄声踏乱
一会儿是玻璃窗被吹开的声音
一会儿是八毛钱的邮票
一定有什么东西正起身离去
某处的灯,惺忪地亮在白色衣裙上
皱褶的光被无意中抖落
昨日是八毛钱的信笺,今日是等待
蓝色墨水吸光了梦里白发
推开窗,又是满天星斗
不可知的地平线发出八分贝的潮音
失眠的人独对遥远的窗户
身体被夜色一点一点洇黑
遥远的房门
啊,推开遥远的房门
阳光拥抱
大街上的尘土模糊了面容
久违的声音在耳膜内冲动
啊,房门如果闭上
一切就像回忆
被阻隔的光在内心照耀
啊,房门如果闭上
他就不会回来
而等待还将持续
相 遇
在春天与手术刀相遇
才知道手术刀是一个形容词
身体中被它修饰的部分都已经失去了
余下的还在痛
患病的青春期正赶上花开的季节
春天的手术刀,我喜欢湿的空气
请放我回空空的草地
等疼痛慢下来
我的疼痛是我自己喂养的虫子
明天,它将从疲惫的心里爬出来
晒一晒人间的太阳
城市的雨暮
我坐在你面前
看着你在雨暮中缓缓消散
咳嗽的女子,如果不是一场迟到的春天
你坐在草坪上
一座城市在你身后
那些缓慢到来的雨季正在将底片锈蚀
那时我们年轻
缺乏必要的连贯性
在彼此的伤害中坚持着自己的黑夜
整整一座城市也不够用来离别
风停了,寂寞中传来雨滴的声音
还有一种咳嗽,从黑夜的边缘传来
出 口
向西,也许向东
总想在地图上找到一个出口
把它标出来,用红蓝铅笔勾上
然后,按夜的方向行走
出口在梦的左边,梦的右边
有时逼迫自己在月光下醒来
摸摸墙
白白的
又白又薄的月亮
粘在柳园,乌拉泊也行
列车深陷在皑皑的沙漠中
汽笛声惊醒了酣梦
植 物
黎明,弯下身子的庄稼,
通过简单的方式诠释了时光,
尝试着,把一粒种子装进老人的身体。
老人,有时像一个更加完美的植物。
植物,一个温暖的名词长势良好。
痛是一种植物。衰老是另一种植物。
有时,悲伤的底色在正午开始显现,
老人在阳光下安抚体内的墒情。
土是一种含义。老人是另一重含义。
最后,植物是讣告中安静的衬词。
在乡下,草的长势被风吹慢了,
庄稼继续着老人的慢和忧伤。
紫花木槿
紫花木槿的叶子落了,落成草字头
童年时代的一个偏旁,往往写得潦草
然后去野地里踏那些地黄、陈皮
多年后,它们组合成一剂药方
用以疗治我深度的忧郁症
有 时
有时 我不想说话
却招来一个失语的黄昏
有时 我想喝杯咖啡
就叫上蓓蓓像两个孩子
有时 我想那个孩子
就把咖啡放在黑色的桌布上
而且 我也不想散步 不想看书
只想等待……
姐 姐
那么多鼓胀身子的雪
怕是要临盆了
二月 雪拉着她的姊妹
要去插柳的河边
柳树还在深深的雪中
姐姐的花棉袄肥沃在晚冬的风中
一寸一寸 雪放慢了脚步
雪笨重的身子有点像姐姐
从不梳妆的姐姐 眉毛上
有点任性的白
雪在蝴蝶结上打滑
最小的姊妹 她把二月的雪不叫雪
把二月的姐姐也不叫姐姐
小鸡钻进了山树胡同
小鸡钻进了山树胡同
大的不大 小的不小
背上长着花斑斑
没有斑的那只是老母鸡
小鸡在胡同里啄草籽 啄月光
谁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吃不上草籽的小鸡只能吃月光
飞不上墙头的小鸡只能钻树洞
小鸡长大 上了年纪就该叫老母鸡
领一窝小鸡在山树胡同遛弯
所有被照耀的
可以是这样 也可以是那样
野 地
过了苇滩 河水的流速突然加快
无边风景静静驶来
天蒙蒙亮 有人用斧头劈柴
也有人在翻耕昏黄的土地
从远山的这头到那头
河水再上 再下
直到泛起白色的泡沫
有时候 也有杂乱的芦苇
从排碱渠高高地飘扬起来
有时候 乌云似的蚊子
在左 在右
丛林昏暗 但是有深深的足迹
拨开苇丛就能望见发白的月亮
罹
罹,有众生遭劫之象。
罹,始终心怀惴惴,始终在履薄冰。
罹,漫无人烟的原上果真有唏嘘之声?
果真有临渊般的叹息?
而我已和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约好,
说在夕阳红透时分,
为她展示淡如血痕的残莲……
爱唱歌的农夫
落日和尘埃一样令我钦慕
扁豆和打瓜也一样令我钦慕
打瓜地里 两个劳作的人黑得像墨汁
化也化不开的两个农民
我喜欢其中爱唱歌的一个
旅 人
你这个敲钟的人 赶路的人
身上裹着红夹衣的人
有些口吃的人
念念有词的人
把道路读成一本大书的人 人中人
在地平线上行走的人
把前胸当成后背的人
不管什么 只管埋头走路的人
有候鸟一样欲望的人 鸟形人
离家越来越远的人
走一天少一天的人
倒在哪里就埋在哪里的人
没有行踪的人 远行人
唱 歌
听琴声一点点还原秋天
在唱歌之前 无数重秋天在胸口决堤
唱吧 拂晓和黄昏交替醒来
黄昏的钥匙要打开嗓子里的霜
大地月光
秋天残破如漏底的风箱
月光炽烈似热气蒸腾的烧酒
且悲歌 秋天缓慢如落叶
高音是骤降的电锯 是打铁 野鸭子嚎叫如落日
低音是虫吟 枯鸟 风卷落花
旷野上的帕瓦罗蒂
你没有大胡子 但有宽广的音域
带露的月亮生锈 西风吹折玫瑰
西风还驱赶着羊群 雁阵 那边
抽烟斗的农民像萨特 神情木讷听不到你的歌唱
海渐歇
海渐歇 西山有古贝的化石
不知几百亿年
摩崖之上有射猎者的身影
有逐鹿者 有风自西来
说海潮已退去
说荒莽大野中有奔跑的黄羊
九朵烟花
给我一辈子梦想
九头牛 九朵烟花
楼兰 九匹骆驼驮出的经卷
只有我俩唱颂
给我两份心情
一份为爱 一份为了人世
九朵烟花就是爱情
妹妹 我在高高的土冈上看你
野花的野
野花的野其实是村庄的野
沟塘的野 风的野 孩子的野
花不野 生在这儿便守在这儿
一旦被采摘 便枯黄 萎谢 香销玉殒
野花的野其实是田野的野
野望的野 纵情的野 爱着的野
在欲望中浅浅滴落的野
野花的野既不是动词 也不是形容词
因此用不着推敲
野花不会跟谁走
除了一寸泥土 任何臆想都是非分之想
从炊烟里起程
让我把心放在草尖像露珠一样清纯
让我脱去满身疲惫做一个自由的孩子
让我对着清晨大喊一声: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从一切方向 从一切清晨
我像一个精灵留下了草叶的足迹
我像一架马车驮着沉重的梦想
我的呼吸轻轻穿透故乡的炊烟
从炊烟里起程
我的身影投向薄暮的村庄
站在草垛旁我就是一朵小花
夜色深沉我就是那个点灯的人
在等待中我成为村庄的一部分
成为墙脚下的土坷垃或者屋顶上的白茅草
我的名字像夜色一样混浊
我卑微的身世已经与野草混为一谈
北湖夕照
所有朝圣者的头颅都在西风中膜拜
所有礼赞 所有光
就算夕阳下还有一声幽远的颂唱
而向晚的北湖还在一寸寸红透
只有模糊的人影在天地间撒网
那不曾捕获的西风已有鸟兽之哀嚎
原上草已随了白马西风
而那一捕猎者仍在大河之上追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