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进性生死美学表意下的“正反合”式叙事建构

诗情画意的原野远山、逆流而上的鲑鱼河豚，节奏的舒缓配合画面的生命质感，营造出追寻生命的动人氛围。电影《入殓师》以颠覆性的暖调光、稳定构图以及四三拍节奏音乐的视听元素，呈现给观众一场超乎寻常的关于“生死”的思考。借助渐进性的叙事表意，影片讲述了小林大悟误入入殓师这个行业，然后渐渐对之热爱并进行了自我灵魂救赎的故事，中间穿插着对日本社会和人世百态的白描式述绘，使得影片在有层次的时代质感和丰盈立体的人物形象展示中，尽显有电影叙事特色的文化张力。

“正反合”（thesis-antithesis-synthesis）是德国理念主义哲学家黑格尔（Hegel）宏大哲学世界之一隅。有鉴于先哲论述和历史事件，黑格尔认为社会、文化、哲学中充满二元结构（例如欲望/灵魂、有限/无限、自然/精神）双方的冲击张力，均属于不断发展的统一体即“绝对理念”（the absolutely ideal）的一部分，后者通过冲突呈现并发展自己。事实上，艺术史的实践过程中哲学总是阐释或回应某种形而上存在的运作，借用黑格尔思想体系中正反合的辩证方程式，延展为电影建构的叙事结构，这是辩证分析影片叙事张力的有效过程。在《入殓师》中的“正反合”叙事结构即是：人们面对亲人死亡对入殓师的依赖→传统民族文化认同下的对入殓师职业的天然的排斥→特定情境及感情因素影响下的理解与认同。

将电影《入殓师》叙事进程解构看来可以归结为是小林大悟对“入殓师”的职业以及对“生死概念”理解的过程展示，其中辅之以周围人在其影响下的思想转变。影片的开始部分描述了讲求仪式感的日本居民对为死者入殓程序的高度重视和虔诚，在字幕出现前的影像部分中着重墨刻画自杀的变性男子家人对其生前意愿的尊重，并告知入殓师在该男子最后的人生旅程中满足其心愿。且在描述一位女死者家人等待入殓的焦急程度上可反应，作为最后一次的人生嘱托，为死者入殓已经作为生者对死者表达尊重与敬意的最后一项仪式成为民族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自动选择性地忽视了“死亡”的本质。第二段落中则通过路人对小林气味的不屑、童年好友对小林选择的鄙视、妻子美香对小林职业的不理解甚至小林自己内心中对死亡的恐惧，展现出在传统生死观念认同下日本民众对死亡的避讳和偏见，例如在给因车祸致死的叛逆少女入殓时，愤怒的父亲指着小林大骂道：“难道要像他一样靠做这种事情来赎罪吗？”在这一段落中，人们对“死亡”的讳莫如深又被重新提上了台面，与前一段的隐晦、拯救意图形成了对比；最后段落亦是影片的高潮段落，通过妻子的怀孕、为澡堂大妈进行入殓、为父亲入殓这三个关键环节的刻画，小林逐渐在入殓的过程中正确认识了死亡并从中得到了灵魂的升华与救赎，更重要的是，在他人性的光芒下，慢慢改变着身边人的看法和对死生观念的理解。

影片的三个阶段恰好对应“正反合”的三位一体结构。其中正题反应出在仪式感程序的重视下，日本民众对死者敬畏且抱有轮回观念，入殓够工作被视作“为死者的最后一次送行”且需求量高；反题则通过周围人对死亡的避讳与恐惧展示了对入殓师职业普遍的不理解甚至鄙视，提出影片的终极矛盾；合题则刻画小林经历了“抗拒→走近→接受→救赎”的过程后，终于勇于直面死亡引发的思考且以人性的饱满丰盈影响着身边的人，暗示着正确生死观的合理化确立是有希望的。正题与反题相互纠结，涉及对死亡实质的反向拉伸，而影片的合题直指人性中的温情与价值，揭示在客观认识与理解的过程中，灵魂与人性得到有机统一的过程。这未必是终极的解决方式，仅说明用更多的关注与努力直面生死伦理，才能加深理解，加强包容。《入殓师》中的音乐内容和音乐形式也符合了“正反合”的发展流程，在影片一开始时出现了小林所在交响乐团演奏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片段，片段呈现的是第二乐章也就是“奋斗的奏鸣”部分，四四拍节奏激昂高亢，暗示着对生之音乐的赞叹与崇敬；在第二段落中，主导音乐变为单和弦的钢琴独奏，乐感干净利落，就像人生孤独的悲诉和艰难的求索，契合着对死亡的万千感慨和不自觉的恐惧；而在影片的最后即高潮段落中，真正的乐器主角大提琴的出现以浑厚沉静的音色打破死亡带来的沉重，暗喻主人公在历练与磨砺的过程中得到救赎和重生，通过音符的碰撞和鸣，在绝望中看到希望，在死亡中看到重生。

纵观整部影片，除去带有哲学思辨色彩的叙事结构之外，影片的叙事内容本身就充满着人性的光辉。无论是在家人微笑着说“谢谢你”、满脸被印上唇印的老伯伯伯，还是死后被系上生前显得无限青春的黄丝巾的澡堂大妈，直到影片的尾声部分小林大悟从死去的父亲手中接过那枚珍贵的鹅卵石，无时不刻不另观众心头感觉到温暖。在这样一个看似沉重的话题下，导演站在冷静、客观的叙事角度给观众展示了一副温暖人心的灵魂画卷。擅长使用哲学“正反合”结构分析电影的伯格曼曾说：“死亡将人们沉重的肉体抛下，带走轻巧的灵魂。”影片《入殓师》正是用这样一种形式，唤起生者对于过往的反思和揭开内心纠缠的心结，某种程度上将死亡归结为生者解脱内心的一把钥匙。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对痛苦时内心的选择，观众在影片中看到了死亡，更想到了面对生活怎样做出选择的自己引起共鸣，这则是影片的另一个巧妙之处，需要站在受众心理的角度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