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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林印象

作者:王晓明 来源:南方文坛


  柱林是热心人。去年春末,我去他任教的学校,见他在办公室忙得一头汗,有同事叫他:“柱子,这个事情……”他马上答应:“得,我去!”他更是个实在人。两年多前,他还在上海读博士学位,正遇上我们举办一个学术会议,来了好几百人,会务组忙得焦头烂额,就把他也拉来帮忙。有一天,掌灯时分,与会者都去饭厅了,空寂的主会场里,七八个年轻的会务人员风风火火、奔进奔出,柱林却蹲在门外一台饮水机旁,耐心地清洗出水口下面的水槽:一天下来,那里面积满了水。他的安静的背影,给我极深的印象。
  在那一期博士生同学里,柱林堪称读书种子。他兴趣面宽,看得又快,书就读得很杂,几乎什么都知道一点。这并非全是好事,因为不容易融会贯通,但在柱林,这却有一个明显的效果:他有自己的立场。一个新的思想流行了,他感兴趣,甚至也想跟随,但总会这里那里地发生一点疑惑,于是就偏着脑袋沉吟了:“这……”在我的讨论班上,柱林喜欢发言——他不是闷葫芦型的,但他不入云亦云。
  这不全是因为读书。来上海之前,他已经在大学执教多年。他常笑指同学:“你们那时候太小,不知道!”他嘴里的“那时候”,常常和农村的贫困有关,他不止一次回忆小时候怎么吃不饱:“你看我长得这么瘦小!……”他因此常常强调自己体质差,尽管同学们都知道,他打得一手不错的羽毛球,好像还曾是某个校队的成员。不过,他确实吃得起苦,论文答辩前夕,突然阑尾发炎,他硬是忍着疼,一边打抗生素,一边填表格、理思路、参加答辩,还不忘换一件新衬衫——至少看上去是新衬衫。
  大概就因为懂得人生的艰辛,爱读书、不无知,柱林很少表现出左派式的激进。我并不轻看这种激进,在当今中国,年轻人的这种激进每每与热忱和理想有关。但是,我同样欣赏柱林的犹疑,他不幼稚,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没法抹掉自己的记忆,因此也就忘不了那些印证、拨动或激活过记忆的文字。一百五十年来,中国的革命一路艰难,那么多苦痛,那么多曲折,实在也不容后人健忘。当大家都晕头转向、不知道前途何在的时候,谁记得往事,谁大概也就不容易再次迷路。
  当然,对柱林——或者说大一点,他这一代学人——来说,还有一样与记忆力同等重要的品质,那就是对新状况的敏感。柱林还年轻,但年轻并不自动赋予人敏感,正如同年轻也不一定就不保守。社会一直在变,中国尤其变得剧烈,就拿文学来说,2010年的中国文学的图景,和譬如十年前相比,已经称得上面目全非。市场、互联网、文学和语文教育、“文学青年”、支配性的意识形态、读者和作家的关系……几乎所有重要的社会条件,都快速地变化。批评家怎么去把握这些变化?如何及时准确地回应?能洞察这些变化背后的更深的变动吗?能由此对文学和更大范围的精神文化的趋向,形成有力的介入吗?当一切尚未凝固、因而就还有可能的时候,即便只对作品有兴趣,批评家也必得要挣破种种狭隘习惯的束缚,在广阔的社会和人生背景上重新定义文学。文学的地火已经被孱弱心灵的腐土压得很久了,该是剖开压抑、引它跃出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已经不只是关乎敏感,而是关乎知识分子的政治意识、关乎当代中国人——无论是否年轻、是否关心文学——对共同命运的理解了。但我仍然把这些写出来,因为我相信,柱林是经常想着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