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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哥儿董德崎

作者:余德庄 来源:芳草·文学杂志

董德崎盯着两三口便被罗街娃叭得只剩下半截的天子烟,心疼得尖叫道:“我说你娃是在咬芝麻秆啊!”就一把抓过来衔在嘴上,飞快地朝马路对面的公厕跑去,这支烟是他刚才叫人去给汤老板擦皮鞋得的奖赏,他这辈子抽这种当地的顶级高烟加起来总共还凑不齐一个巴掌。

在厕所门口,他向收钱的赵老太婆做了个友好的表示,便径直往里闯,不料老太婆却一点也不通融,伸手挡住他道:“啥子啥子,你懂得起(董德崎),我懂不起!”他只好站住,极不情愿地在裤兜里抠了半天,终于抠出皱巴巴的一张块票丢在桌子上,然后抓了双份草纸进去了。不料刚进入阵地,外边便传来咋啦啦的喊叫声:

“董棒哥儿,有业务,大业务!”

是冯三妹的声音。女娃子这些时日爱逗他惹他出洋相。他本想稳起不理睬,可两只脚却不听招呼地走了出去。

冯三妹和罗街娃笑嘻嘻地站在门外。

他捂着肚子说:“早不喊晚不喊,偏要水火不留情的时候来喊!”

罗街娃说:“懒牛懒马屎尿多!汤老板叫的,不想去?”

“啥子业务?”他看着罗街娃问,这小子一般还不敢把玩笑开到汤老板头上。

“拉大件,叫马上走!”

董德崎的脸上顿时发出光来,肚子里的内急也一下子松缓了,转脸伸手对赵老太婆说:“你看到的,还没来得及出货呢,把钱退我。”

赵老太婆白他一眼:“怪头怪脑的,我还得一个个地盯到屙了才收钱哦!”

董德崎无奈,只得返回去来了个速战速决,然后边系裤带边跑回火锅城。站在火锅城门口的前台经理王丽云指着停在马路边的小货车说:“晚上有二十几桌包席,你跟车去拉三十箱啤酒、十箱红牛、十箱王老吉回来!”

“懂得起!懂得起!”董德崎的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快步跑到小货车前,却看见汤老板的小舅子胥天勇正和冯三妹在驾驶室里嘻哈打笑,便低头避开了,然后让正往车厢上爬的罗街娃去多叫个棒棒。

车子一启动,冯三妹就下了车,董德崎看着她风摆杨柳般的背影,心头一阵不是滋味。

还好,没遇上堵车。到了啤酒厂批发部,董德崎麻利地办好一应手续,便叫罗街娃和那个棒棒去上货,自己则重新点起剩下的那半截天子烟悠悠然地抽起来,只是最后象征性地动手搬了几箱,然后点数完毕,便一头钻进了驾驶室。

胥天勇瞅瞅他道:“你这个棒哥儿还当得潇洒嘛!”

“下力砸笨的人,潇傻还差不多!”董德崎笑道。近段时间他一直在跟胥天勇套近乎,想拜托他在汤老板面前说句话,把他一直巴望着的“收编”问题解决了,他正寻思着来点什么讨小子喜欢的话,胥天勇却又主动开了口:

“董棒哥儿,想喝酒吗?”

董德崎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愣怔地问:“你说哪样酒呢?”

“我说晚上请你喝酒!”

董德崎立马就像已经灌下几大杯似的,人就醺醺的了,这是咋回事儿?把我当成候补老丈人了?可我那大丫头满打满算也才八岁呀……他赔着小心问:“你这是哪股水发了哟?”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想请你帮个小忙。”

董德崎有点失望——这辈子都没得白吃白喝的命,但心头却也踏实下来,说道:“没得问题,吩咐就是。”

“你平时吆喝得动几个人?”

“二三十个不成问题吧!”

“要年轻力壮的,老弱病残莫来啊!”

“哎呀,我办事,你放心!”

“好吧,晚上细说。”

当天晚上胥天勇果然提着一瓶歪嘴沱牌和一包卤猪杂找到董德崎,方才坐定,便丢言子说起“要当富翁,各显神通,坑蒙拐骗,首当其冲”之类的混话来,董德崎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啥子药,只是笑听着。三杯老酒下肚,胥天勇终于言归正传,说道:

“董棒哥儿,我今天给你带了个小财运来。”

“哎呀,我这辈子烧了啥子高香呵!”董德崎打躬作揖道。

“我明天晚上要到储运公司仓库拉一车钢筋,但对方时间限得很死,只能在晚上十点半至十一点半之间的这一个钟头,提前延后都不行……懂得起噻?”

“嗯,懂得起,懂得起!”董德崎笑道,这种限时出货的事情他经常遇到。

“懂得起就好!”胥天勇高兴地拍着董德崎的肩膀,“我准备了一辆加固东风车,到时候你好好张罗指挥一下,争取提前装完,我给你两千块钱!”

董德崎顿时便屏住了呼吸。比起平时的小闹小打,这无疑是个天文数字了。就算十个棒棒一个给一百,再拿出两三百来给大家喝个夜啤酒,手头起码还可以落下五六百,当平时十来天的进项了!恁个的话,他不但下个月可以多给婆娘寄点钱回去,还可以去小商品市场把冯三妹一直很看得上眼的那个仿鳄皮女挎包给买了……想起冯三妹,他心头又不免酸溜溜的,这女娃子,让人摸不透……

“你还没回个话呢!”胥天勇觑着董德崎说。

“呵呵呵……”董德崎不好意思地说,“你哥子说了算,你哥子说了算!”

两个人喝得痛快淋漓。分手时,胥天勇洒脱地丢了一包天子烟给董德崎。

董德崎又惊又喜地将烟揣在衣袋里,走几步摸一下,走几步又摸一下,活像叫花子捡了银子。他一个人来到江边,先拿出烟盒来端详了一阵,然后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学着大款的模样叼在嘴上,上下左右地蠕动了一圈,这才摸出个一次性塑料打火机,叭地掀开点上,美妙无比地享用起来。幽波粼粼的江面上,夜泊的豪华游轮灯火辉煌,活像浮在水上的宫殿……狗日的,好漂亮啊!他早就向往着啥时候也坐游轮游一趟三峡!现在这个原本远而又远的奢望确乎一下拉近了——一个晚上就净挣五六百,只要再遇上几回,事情不就有门儿了!到时给冯三妹出一半的船钱,约她一起去……

想起冯三妹,董德崎心头不禁又麻乱起来。他总觉得这个跟他同样来自农村的小妹儿对他有几分情意,这绝对不是他自作多情,而是实实在在地从平时的接触中感受到的。小妹儿没事时总爱跟他说笑,还经常把餐桌上撤下来的酒菜私下塞给他,手头这个打火机也是她从餐桌上捡来扔给他的。他当然也懂得起,送过不少诸如发卡、丝巾之类的小玩意儿给她作为回报,她也都收了。美中不足的是,冯三妹一直不肯单独跟他出去玩儿。他觉得主要问题是出在两人的身份落差上,她是火锅城正式招聘的在编员工,而自己却是在门边转的野棒棒一个。他做梦都想填平这个落差。

董德崎在夜色中吞云吐雾,接连消受完两支天子烟,算计着火锅城该打烊了,便转身往回走。他内心里冲动不已,恨不得马上把这包天子烟的来头讲给冯三妹听。

不想大堂里依然灯火通明,喧闹一片。他站在门口往里张望,一眼就看见身着高衩旗袍的冯三妹正在给客人上酒,几个喝得二麻麻的男子嬉皮笑脸地跟她打趣逗乐,她面面俱到地应酬着,做出十分开心的样子。董德崎心头就有了几分不悦:各人倒完酒就走开嘛,跟这些心怀不轨的家伙纠缠干啥子!就在这时,一个吃得油光满面的大胖子站起身来,硬要和她喝交杯酒。喝就喝吧,上头在喝,下头却不规矩,另一只手悄悄绕到女娃子的屁股上又捏又摸。董德崎的双眼顿时就冒出火花来:狗日的,这不是在大庭广众下耍流氓么!令他更来气的是,冯三妹竟安之若素,完全没有反应,喝完酒还笑嘻嘻地翻过杯来给胖子检查!当冯三妹提着酒瓶到另一桌去时,他忍不住走进去把她拉到一边,愣眉瞪眼地说:

“刚才那个肥猪在对你耍流氓,莫非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呀!”

冯三妹听明白他的意思后,突然拉下脸来忿恼地冲着他说:“吃的哪门子飞醋啊?关、你、屁、事!”

董德崎一时被忤得脸红筋胀得下不了台,就在冯三妹哼着鼻子要离去时,他突然恼羞成怒地抱住她,在她的屁股上一阵猛捏!女娃子夸张地尖叫着逃开了,引得店堂里的人纷纷起身张望,有的人还打起了唿哨。

“搞啥子名堂!”王丽云一脸怒容地跑过来把董德崎赶出门去了。

这天晚上,董德崎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同屋住的罗街娃说了几句梦话、磨了几回牙都听得一清二楚。想起冯三妹的事情,他硬是咽不下这口气。妈的,你董德崎咋个说也伸伸展展的是一条汉子,说啥子也比那个大肥猪像样点吧!而且平时也没少给女娃子烧香进贡,到头来却是这种结果!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是个见人矮一头的野棒棒……

没睡好归没睡好,翌日清早,江上的轮船汽笛才响过头道,董德崎照样一咕嘟翻身起了床,口不漱脸不洗就拉了还瞌睡眯惺的罗街娃,挟起棒棒到码头上去揽早活路。董德启拿棒棒的姿势有些讲究,别人不是扛在肩上就是提在手上,他却是像士兵背步枪一样地背在背上,他觉得这样显得更精神也更潇洒。当然也有实用的考虑,因为这样背的人很少,熟悉的雇主从背后看见就能一下认出他来。

一些勤快的棒棒早已候在那里了,见了他们便过来搭腔说些行情上的话,无非是吃这碗饭的人越来越多,活路越来越难找云云。他干笑着不置可否。其实他早就看清形势了:现在城里头公交、轻轨、索道、出租车越来越方便,老一辈棒棒那种满街被人叫唤争抢的年辰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占一个买原始股的位子得一百块钱,排一个买美国鹰卡的轮子又得一百块钱的好事儿更莫去想!现在顾客也越来越挑,就连抬个死人下楼都要看你的生庚八字,年龄属相,差一丁点儿都不行,比他妈的招空姐还严格!会盯兆头的人早就改行另谋生路了,还在眼巴巴地死守的都是没得路子的主儿。

董德崎的眼睛甚少在单个行人身上停留,而是盯着远处的来车,那些提个包拎个兜的芝麻活路他情愿不做。罗街娃自然没有这种气魄,看见别人都揽起活路走了,脸上便挂不住,绿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一来二去总算堵着个坐轮椅的老先生,谈好连人带椅抬到船上给十块钱。小子晓得他的脾气,另约了人吭哧吭哧地抬走了。

罗街娃的和尚头才在坡坎下消失,一辆豪华中巴便急驶而来。董德崎认出是国旅社的车,立马迎上去,在车子戛然停住的刹那间伸开双臂拦住了尚未开启的车门,然后回头对跟拥上来的众棒棒大声喝道:

“讲规矩啊!先来后到,先来后到!……”

棒棒们不远不近地站住,你挤我撞蠢蠢欲动地出言语说:“董哥子,就是先来后到也不兴吃独食噻……”

有人打望着车里说:“咦,尽是高鼻子洋人!”

车门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一个甩着马尾巴的女导游走下来乜斜着董德崎,用本地话呵斥道:“干啥子?要活抢人呀!”

“我是在维持秩序,维持秩序,嘿嘿,你看嘛……”董德崎笑容可掬地说。

“开点吧,让开点!”女导游将他扒拉到一边。

众棒棒显然是把她的举动误解成看不惯董德崎豪强霸占了,欢呼着一拥而上,将车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动作快的便提着棒棒冲了进去,伸手去抓车上的行李,老外们大惊失色,以为碰上了劫匪。女导游奋不顾身地挤上车,将那几个棒棒轰下去后,老外们仍心有余悸,哇哩哇啦地冲着她嚷个不停,女导游耐着性子解释了半天也不见效果,只好无奈地关上车门,让司机把车开走了。

董德崎对着车屁股狠狠地骂了声:“贱相!”然后示威似的摸出一支天子烟来点上,狠抽了两口,对着吊眉垂眼的众棒伙说:“搅嘛,搅得好噻!不是说,跟你这些老乱打堆,老子真的是气得不好!”

便有人小声检讨说:“确实不该乱,不该乱……”

又有人讨好说:“以后碰到这种事儿都听你哥子的!”

俗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棒棒们整个早上再也没有遇上一桩稍大的活路。看看时候不早,董德崎骂骂咧咧地离开码头,买了个干烧饼啃着,直接到火锅城守株待兔去了。

早起不顺,全天收秤。董德崎在火锅城门前守候了一上午,除了被支到农贸市场去称了十斤花椒,就再也没有别的响动。可恶的是调底料的老孟故意现怪相,硬说花椒不麻,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说他吃黑钱买了歪货。两人就吵起来。汤老板刚好路过,就拈了颗花椒在嘴里嚼了嚼,然后也不说好歹,就皱着眉头走了。这个举动让董德崎忐忑了半天,不晓得他的表情是嫌花椒不麻还是太麻的效果,又不敢亲自追上去问,后来才想起让冯三妹去帮忙传话,说确确实实是买的一级茂汶花椒,不信可以拿回去当面对质,要是有假他当场撞死!冯三妹却以帮她清倒满满两大筐残渣剩饭作为交换条件。他心头不悦也只得认了,然后转身安排给了罗街娃等另外几个棒棒,当然身上的天子烟也随之锐减了几支。狗日的老孟,昧着良心来这一手,说穿了还是欺他是“编外”人员。看来这个问题不解决硬是过不去了!

罗街娃晓得他的心思,带点讨好地说:“你哥子也就差这道门槛儿了。”

他不由得感叹道:“你娃还年轻,不晓得锅儿是铁打的。有好多人一辈子就是困死在各种门槛前啊!”

罗街娃说:“再咋个说,你总比我们这些人强得多噻!”

董德崎白他一眼,说:“拿我跟你这些嫩脚虾比哦?完都完了!”

这里的棒棒都风闻过董德崎的一些事情,晓得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当然最清楚的还是他自己。

想当年,他董德崎腰无分文地拿着一根青棒棒从丰都那“鬼地方”来到这座令人眼花缭乱的大都市时,真的连话都不会说啊!开初他完全是当野棒棒,成天在街上游来荡去地碰运气,挑担扛包背病人,见啥做啥,一天到晚疲于奔命。但扣除填肚子租房子的用度后,一个月落不下几个钱。后来就学着别人的样,到公共车站、集贸市场、百货大楼去守候,但那些地方早有先到的棒棒团伙霸占着,有搞头的活路都让他们先抓了,外来人充其量就是捡点剩脚脚,稍微遇上点有搞头的业务还得请客上贡。有人见这碗饭吃起艰难,就开始发歪墨,干起顺手牵羊、偷鸡摸狗的勾当来。还有的设起圈圈,对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敲诈勒索,称为“麻外傻”。他认识的好些人先后都走上了这个路数。其实要说想钱,他恐怕比哪个都想得凶,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加上婆娘超生二胎遭罚,欠下一屁股的债,有时做梦都在数钱。但他心头有惧怕,不敢去做那些丧德的事。从小在鬼城边长大,他对这个代代相传的说法深信不疑:每个人在阎王爷手头都有本账,人活着的时候做了坏事,死了要进地狱下油锅!他相信好人自有好报,而且亲身应验过。

前年五黄六月的一天,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在主城步行街附近叫住他,让他送两个很重的纸箱到观音桥。他二话没说,一头一个挑起就到了公交车站,眼镜夹着皮包跟在后面。但他挤上车后却发现眼镜不见了。到了观音桥后,他就下车等候,心想可能是这一趟车没挤上,下一趟车肯定会来。不想到等了三四趟车,却一直不见眼镜的影子!他觉得情况不对,抖抖索索地揭开纸箱窥视,发现里面既不是炸药,也不是砍成砣砣的人肉,而是一摞摞的纸张文件,他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又等了几趟车,还是不见人来。心想莫非这人是安心不想要了?他估摸了一下,两个纸箱大约有五六十斤重,拿去卖废纸至少可以卖上个二三十块钱。心想,真不要就卖了当车费和力钱!但这个念头才一闪,便自己给否定了:万一这些都是人家用得着的重要东西,丢了不急疯呀!他决定乘车返回原地去看看。

几个还在那里等活路的棒棒见他又挑着纸箱回来了,都觉得奇怪,戳着他的脑壳说:“送到手头的财喜都不晓得要,你娃这里头是不是出了问题哦!”

正说着,就见一个警察走了过来,问纸箱是从哪儿来的?他结结巴巴地讲了情况,警察立即叫他挑上去了治安亭,刚走拢就见眼镜像见了亲人般的冲了出来,检查纸箱里的东西没有短少后,当场就要拿出两百块钱来酬谢他,董德崎这时才晓得他没有当废纸卖掉的是一批价值难以估量的科技资料。原来这老兄一时口误,把观音岩说成远好几个站的观音桥了!第二天市里的各家报纸都报道了这件事情,据说市长还专门作了批示,称赞他是“一个好棒哥儿”。

这也才有了汤老板对他的赏识,和现在这个负责承揽火锅城的大小搬运业务的“编外”棒头儿的位置。

吃过晚饭,董德崎便忙着招兵买马,人叫齐后,打牌吹牛捱到晚上十点过,然后一起上了胥天勇开来的加固东风车,他照例坐了副驾的位子。

车子进入高新区地界后,胥天勇对他说:“拉这趟货有点特殊,等会儿你督着这些人好好干,事成之后我决不会亏待你。懂得起噻?”

董德崎见他神秘兮兮的,就有点警觉,说:“莫拉我来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啊!”

“哎董棒哥儿,你说到哪把夜壶去啦!”胥天勇嗔怪地盯他一眼道,“不过既然我已把你当成兄弟,就竹筒倒豆子都给你吐了吧:这家老板欠了我们的债一直赖着不还,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走的这条路。杀人抵命,欠债还钱,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懂起了噻!”

董德崎摸着脑壳说:“不过依我说呢,既然占了理,还不如明来明去的好。”

“这叫你不仁我不义呀!”胥天勇不悦地抢白道,“你怕了么?说白了,就是惹了麻烦也裁不到你董棒哥儿头上,你就是我喊来下力的棒棒!”

董德崎见他一下把话说生分了,就忍住嘴,没再吭声,心想也是,老子反正是干活拿钱,万一有个什么事,也是不知者不为罪的……

董德崎正在前思后想,胥天勇忽然喜形于色地自语道:“格老子,昨晚上冯三妹陪了我一夜,撵都撵不走……”

董德崎就像心子突然被刀剜了一下,痛得脸都歪了。

“董棒哥儿,我晓得你一直对她流口水,到时我让给你就是了。”胥天勇爽气地挥挥手。

董德崎一时连气都出不匀净了,身子也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他觑了觑胥天勇,发现这小子还不像是在拿他开涮。

“你舍得哟?”他颤声道。

“这有啥,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嘛!”

董德崎的胸膛里波翻浪涌,但立马又想到,你一个野棒棒,就是这小子把冯三妹塞到你铺盖里怕也是留不住的……于是鼓起勇气说道:

“说实话,这阵我别的都不想,只想你帮我办一件事情。”

“尽管说,尽管说!”

“我在火锅城做活路也有一两年了,为人怎样,做事如何,大家都是看得到的。外头早就以为我是火锅城的人了,其实呢,还是半截绳绳吊起的!我想求你给汤老板说个情,把我这个‘编外’的身份去掉,我也好一门心思地在火锅城做活路,不再往别处想了……”

“哎,兄弟之间说‘求’就见外了!”胥天勇说,“你真想进去?进去了就没有你在外面这样逍遥自在了哦!”

“我们这号人还讲究啥子逍遥自在哟,只要把饭碗端稳当就谢天谢地了。”

其实两人心里头都清楚进火锅城的好处:首先就是吃饭住宿都不用自己操心了,然后基本工资旱涝保收,三险一金全部解决,还有业绩提成和各种奖励,跟成天孤魂野鬼似的在外面游荡,有上顿没下顿的野棒棒相比,那是天上地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你想进去做啥子呢?”胥天勇问。

“当然最好是学点手艺哟!刀功活路也行,配料熬汤也行,继续当棒棒也行……反正服从需要吧,服从需要!”

“好吧,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董德崎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当,一时不禁喜出望外。只要进了火锅城,他董德崎就算混出个人样儿了!

事情开头还进行得顺当,车子一到那家储运仓库,里面就有个叫范驼背的内伙子出来接应装货。胥天勇让董德崎在现场张罗,自己坐在一边抽烟督战。钢筋不比得一般货物,上车很费事,得搭起跳板一捆捆地往上抬,这就很影响进度。胥天勇又催得死人,结果忙中出错,跳板落下来,把两个棒棒砸伤了。胥天勇急得跳脚,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延长了半小时。装好车后,董德崎发现胥天勇不见了,就跑到值班室去叫,进去后却看见范驼背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地上,胥天勇正拿一团棉纱往他嘴里塞,范砣背不但不反抗,反而很配合。他一时愣在那里,脑壳里一片空白……胥天勇却对他打招呼说:“就当没看见啊,懂得起噻!”

董德崎感到事情越来越不对头,害怕地说:“天勇,你这事做得有点悬哦!”

胥天勇一下板起了脸,说:“懂不起么?等会儿我把工钱付给你了,以后我两个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就是!”

董德崎立马想到才谈妥的收编事,嗫嗫呶呶地说:“我也只是,也只是……好吧,没看见就没看见,就没看见嘛……”

满载钢筋的货车摇摇晃晃地往外开,不想还没开出百十米,一个后轮就陷在水凼里,全部人马下来又是垫石头又是推,折腾了半天,车子总算吼叫着爬了出来。就在这时,胥天勇发现前面好像有人过来了,立即猛踩油门,想冲过去,但哪里还来得及,一大群夜巡人员拥上来挡住去路,雪亮的手电光射得两人睁不开眼睛。

“统统下来!”黑暗中传来厉声喝叫。

胥天勇和董德崎一出驾驶室就一副手铐并排铐了按蹲在地上,接着其他人也都被吆下了车。董德崎脑壳里头嗡嗡地响,汗水一股股地往外冒。胥天勇却摆出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见没人注意,悄悄地对他咬耳朵:

“等会儿你帮我证明一下,就说我是请来开车的。我出去找关系来化解,不然都脱不了爪爪!懂得起噻?”

董德崎心头一团乱麻,闷着没吭声。

胥天勇急了,“咦,连这点事都不愿伸手啊!”

董德崎就心想,不出事也出了,先出去一个想办法,总比都圈在里面要好。于是小声回道:“那你一定要快点来哟!”

“放心嘛!”胥天勇用铐着的手碰了他一下。

经过一番盘问,其他的棒棒都当场释放了,只有胥天勇、董德崎和那个范砣背进了派出所。

事情很快就真相大白:压根儿不是胥天勇鬼扯的什么拉货抵债,而是一桩内外勾结的盗窃犯罪活动!董德崎一时傻了眼。面对民警的询问,胥天勇一口咬定他只是雇请来的司机,完全不了解内情,要求派出所立马放他出去。范驼背则称绑他的是另一伙不认识的人。民警追问胥天勇是什么人雇他来的,他称对方是电话联系的,没打过照面;让他拿出对方的电话,他却报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民警见他滑头,便一竿子抵死:你既是司机,这货要拉到哪里去总不会不知道吧?胥天勇的舌头就不灵了,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觑了觑坐在一边的董德崎,突然又变得理直气壮,说:“你们不信就问这个棒棒吧,他经常跟我的车,对我的情况很清楚!”

民警们便转向董德崎。从一知晓内情,董德崎心头就被一种强烈的犯罪感罩住了,在民警的逼视下,他觉得自己就像显形在如来佛的照妖镜下一般,根本无法伪装,更不要说撒谎了!尽管他没往胥天勇那边看,但他仍能感到他也在盯着他,而且比民警的目光更狠!

董德崎一时抓耳挠腮,如坐针毡,但心头有一点却越来越清醒:他的所作所为不只是缺德,而是直接违法犯罪了!你若是睁起眼睛说瞎话,不等于是当帮凶,成了同案犯了吗……

一个年长的民警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就说:“这样吧,你先到那边屋子里去想一下,等想好了再说吧。”说着就将他的手铐解了。

董德崎发现胥天勇斜睨着他,脸上阴沉得像要下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小子心狠手毒,又有大后台,万一他这回真有个什么事,哪天报复起来,你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董德崎在派出所的地铺上辗转反侧了一夜,依然拿不定主意何去何从。吃早饭时他看到了没跟他关一屋的胥天勇和范驼背,因身后都有人跟着,彼此无法说话。不过此时他也不想跟这两个贼娃子说什么话,如果不是他们设下圈套,他这辈子绝不会有这种糟污经历。他真的恨死他们一滩血了!

吃完饭后他去上厕所,不想那个范驼背跟进来飞快地往他的衣袋里塞了一张字条。回到房间后,他心如鼓擂地抵着门摸出来看,只见字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你帮我顶一下,就说你是雇主派来的!看后即毁,无误!胥。他没想到他竟会打这种下三滥的如意算盘,一时恨得咬牙切齿……他靠在门上,越想越来气:让老子为你背黑锅替你坐鸡圈,不要说二天出去无脸见人,连老婆娃儿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你龟儿子也太狼心狗肺了吧!……简直欺人太甚!都这种时候了,还对老子这样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的,凭啥子!就凭你那个提在手上晃荡的狗屁承诺?老子不信,不进你那个火锅城就一辈子不活人了……

当董德崎再次被叫去做案情笔录时,他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将那张字条上交了。

三天后,董德崎被放行走人,胥天勇和范驼背则被正式拘留,转到看守所。

在回火锅城的路上,董德崎与正街上巡视的义务治安员老靳头不期而遇。老头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带点奚落地说道:“喂,董棒哥儿,你咋个搞的?硬是想钱想到命里头去了,做得做不得的事都敢去做啊!”

董德崎就明白这个退休老军人肯定已经知晓一些情况了,就应付道:“哎呀,你以为个个都有你这种火眼金睛啊!”

老靳头拍拍胸口说:“那是,要练成我这个眼力,没有十年八年不可能!”

“向你学习,向你学习……”董德崎说着就要走开,却被老靳头拦住关切地问:“以后打算做啥子?”

董德崎没懂他的意思,愣神地说:“我还能做啥子?照样吃原来那碗饭噻!”

“嘿,你还蒙在鼓里啊!”老靳头朝火锅城努努嘴,“你的位置已经被罗街娃顶替了。”

董德崎心头一震,便转眼往火锅城看去,只见罗街娃正在大门前指挥着几个棒棒搬运什么东西。他不服地说:“他顶我?他凭啥子顶替我!”

老靳头说:“听说是汤老板的意思。”

董德崎愣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随后又小了声喃喃自语道:“凭啥呀?我又没有违法犯罪做坏事!……”

“是呀,”老靳头笑道,“你不但没有违法犯罪,而且是立了功的,对不对?但是现在而今眼目下,有些事情却说不清楚……”

董德崎说:“有啥说不清楚的,我直接去找汤老板说!”在来的路上他就寻思要一五一十地向汤老板汇报事情的真实经过,汤老板平时给员工训话时,总是要大家说老实话,做老实事,当老实人,最后也总要加上一句,大家记住:在我这里,老实人绝对不会吃亏!汤老板是站在高处办大事的人,他相信他的话。

老靳头见他信心满满,就说:“好,好,你有这个面子,去跟他说说也不妨,说说也不妨。”

董德崎来到火锅城门口,罗街娃还在那里吆喝忙碌,明明看见他了,却有意闪避着,怕跟他的目光相碰。他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笑嘻嘻地站到这小子的面前。

罗街娃故作惊愕,“妈呀,把我的心脏病都吓出来了!”又装模作样地往他身后看,“咦,天勇他们呢?”

“哦,他们还没回来?”董德崎也故意佯装,心想你小子别这样春风得意,这棒头的位置也就是让你代坐这两天而已!

罗街娃到底年轻,两句话就沉不住气了,耷拉着眼皮说:“你揭发天勇的情况这里都嘈转了。”

董德崎对此已有思想准备,笑回道:“嘈转了又咋个?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哎呀,我不懂这些,不关我的事……”罗街娃惶恐不安地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董德崎便径直进了火锅城,不想刚迈进大门,就被礼仪小姐拦住了:“请问是吃饭吗?”

他一看竟是数日不见的冯三妹,既惊喜又有点怯生地说:“不认识啦?”

冯三妹爱理不理地问:“到底有啥子事?”

“想找汤老板摆几句龙门阵,他在噻?”

冯三妹极不了然地嘘了一口气,说:“想得出来!你以为汤老板一天到晚闲着没事,专门在楼上恭候你去摆龙门阵啊!”

董德崎说:“这个龙门阵是不得不摆。”

冯三妹说:“大不了就是你们进局子的事吧,汤老板第一时间就掌握情况了,还用得着你来当马后炮!”

董德崎就有点出气不匀了,但仍硬着头皮说:“我怕他对我有误解,想当面跟他说清楚。”

这时身着黑色西服裙装的王丽云走了出来,董德崎赔着笑脸迎上去,但还没来得及招呼,王丽云已先开了口:“你刚才说的我在里面都听见了,正好汤老板对这件事情有交代,我就直接对你讲了吧……”

都晓得店堂经理王丽云和汤老板关系非同一般,可以说当着火锅城的半个家,董德崎见她来者不善,一时莫名紧张起来。

“我就长话短说吧!你也晓得的,汤老板这个人是非常正直,从来都是是非分明,奖罚有据……”王经理语调平和,但董德崎却从其眼神中看到了一种令人颤栗的冷峻和决绝,“胥天勇触犯了国法,该受什么罚就受什么罚,那是他咎由自取!你董德崎揭发有功,该从宽走人就从宽,我们也绝无二话。但话分两头说,国有国法,店有店规,火锅城的员工守则是大家共同制定的,每个员工都必须遵守,违反了同样要受罚,编内编外都一样!鉴于有人举报你在为火锅城工作期间,曾公开对本店女员工进行性骚扰,管委会决定从即日起不再雇请你为火锅城做任何服务工作,也希望你今后不要在火锅城周围承揽业务,以免给大家都带来不便!就这样。”

王经理说完便走了。董德崎仍木愣愣地站在那里,他说不清她所说的到底在理不在理,但却已幡然明白,不但自己来前还在念念不忘的“收编”梦想已经彻底泡汤,这些年来好不容易与火锅城建立起来的互动关系也荡然无存了……他突然想笑,老天爷,你真会开玩笑,真会开玩笑啊!

董德崎哭出声来。

当董德崎冷静下来后,发现冯三妹已不在了,一个以前似乎不曾见过的男门童正向他投来警惕的目光。他闭目沉吟了片刻,然后低头走出了火锅城。

董德崎提着棒棒在大街上踽踽而行,满腹的愤懑和一种朦胧的解脱感在胸中混杂涌动。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有人在喊“董棒哥儿”,他条件反射地以为是业务来了,待循声望去时,却发现是老靳头在街对面向他招手。他不想回应,觉得挺丢面子的,但当老头子以不容回绝的口气再次叫喊时,他还是下了马路朝老头子走去,其实他此刻极想找一个能够说点话的人。

靳老头把他带到一个露天茶吧坐下,让老板沏了一壶春尖,然后亲自动手烫洗了两人的杯子,再分别倒上茶,这才笑眯眯地问道:

“情况如何?”

董德崎尴尬地摇头笑笑,说:“你说准了。”就讲了去火锅城的情形。看着靳老头细心聆听的神情,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找到亲人的感觉,说着说着眼睛就濡湿了。

老靳头问:“你咋个想,认了?”

董德崎揉着眼睛说:“命中只有八斛米,走遍天涯不满升。”

“还想干老本行?”

“没别的本事呀!”

董德崎抚摸着油光发亮的棒棒,从进城那天起,这根棒棒就跟他形影不离,他从来没想到要丢弃过。老靳头拿过棒棒来看了看,然后笑着递还给他:

“进得博物馆了。我看你这个人做事挺麻利的,也有力气,只是有点死心眼——就靠这根棒棒在城里混一辈子啊?”

“现在连混都混不下去啦!”董德崎苦笑。

“那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呀!”老靳头突然目光炯炯,“我当兵时听老首长念过几句打油诗,几十年了还一直记得,叫做: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到处不留人,爷们投八路!够牛逼吧?现在我借花献佛,改两个字送给你: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到处不留人,爷们回丰都!”

老靳头说罢哈哈大笑,董德崎心头却一阵发凉。前段时间上面曾对本片区非常住人口进行过一次重新调查登记,当时就是老靳头拿着本子来到他的住处调查的,因为外面传言这是为清退外来闲杂人员摸底,所以当老头子问到 “有无正式职业”这一条时,他硬着头皮谎称在火锅城上班,不想老头子却心知肚明,说好像没签正式合同吧,问得他尴尬万状,只得承认了。以后他只要在街上看见老头子,心头就会发怵,好像他捏着他的生杀大权似的。他怀疑老靳头今天对他的格外关心有来凡,极可能与清退的事儿有关。

老靳头似乎对董德崎心头的小九九毫无察觉,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

“上个月我和老伴到丰都去玩了一趟,发现那里旅游火爆,农家乐生意好得不得了,据我们住的那家农家乐的老板娘说,她家四口人,一年净收入五六万呢!回来后看见你还在没日没夜地拿着棒棒在街上转悠,就想,你也是三十好几挨边四十的人了吧,咋个家门前发大财的机会不要,却偏偏跑到这一方来抢饭吃呢!老婆娃儿不在身边不说,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呀!那位老板娘说,别的地方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丰都是靠鬼吃鬼!一不占地,二无污染,还教人行善尽孝不做坏事,前景好得很!你一个堂堂五尺汉子,眼光咋还不如一个婆娘呢?”

见老靳头这样说,董德崎心头就松缓一些了,只要不强行赶人他就不怕。但对老头子的这番苦心开导他却并不感冒,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那里早就有人在谈过办农家乐的事,问题是各地各家的情况不一样呀!姑且不说村子与鬼城交通不便,又没有什么出名的景致,客人很少来。退一万步讲,就是要搞,他们家那破房子也得重新改造装修才行,可那得要钱哪!可钱从哪里来呢?

董德崎对老靳头简单地讲了自家的情况,就琢磨今天这个聊斋也就差不多了吧,不想老头子却没有打住的意思,只见他慢条斯理地从布挎包里取出一张晚报摊开在董德崎面前,说:“你看到过这个没有?”

一行黑体大字扑入董德崎的眼帘:丰都鬼城将兴建旅游风情小镇。又看下面的提示:小镇以安排本地农户为主,建成后周围十几个自然村的上千家散居农户将有望迁入小镇,成为正式城镇居民;对申请迁入的农户,政府将实行先申请先安排的原则,在购房、参保、就业培训等方面予以优惠,对从事餐饮住宿、理发洗浴、传统手工艺制作、土特产品零售等服务行业的经营户实行减免工商税收等扶持政策,并酌情发放小额低息贷款等。据称相关摸底调查,申请入住的工作即将有序展开……

“咦,我还真不晓得这个事呢……”董德崎惊喜地摸着后脑勺。

老靳头就笑,“天天在这里躬腰扣背地捡芝麻,对送上家门的大西瓜却不闻不问,董棒哥儿,你硬是活得洒脱啊!说实话,就算进了火锅城又怎样?还不是给人家当棒棒,到时要你走人你照样得走!守着老婆娃儿开门打店当老板,那才叫过日子呢!”

董德崎的眼睛明亮起来,又抓起报纸来细看,然后蓦地放下说:“这还真是个大事,我得赶紧回去跟婆娘商量一下!”

老靳头说:“要去就抓紧啊!打个提前量,争取早报名早安排,占个好地点!”

告辞老靳头后,董德崎便两脚生风地往住处赶,心头不时冒出“董记火锅店”隆重开业的情景……他决定马上退房回丰都。罗街娃,房子你就独享吧,我董德崎不奉陪了!

有人在身后发飙,“董德崎,看来你哥子还是该懂的没懂起哟!”

他不屑一顾地径直往前走,心想,洗涮你妈!到时候请你们到丰都来做客,老子好酒好菜免费招待,让你龟儿些羡慕得眼珠子发绿……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衣袋里摸出那包已经压瘪的天子烟,倒出一支来衔上,左摸右摸却发现打火机不见了。怪了!刚才派出所交还他私人物品时,打火机明明是和烟放在一起的……莫奈何,只得到附近的烟摊上去借火。

烟摊老板觑觑他手上的烟,撇撇嘴说:“假的。”

他细细地品着那烟,发现真有一股异味,但他还是很珍惜地抽了下去,心想,本身就不是抽这种烟的人,管他真的假的哟!但抽着抽着,心头却翻腾起来:妈的,你以前咋个脑瓜子那么不开窍,一门心思只想着在这种人精成堆的地方做发财梦呢!而且说是在大城市,其实一年到头也只能在这么个歪角旮旯里厮混……好了,过去的事都一风吹了!而今迈步从头越,笑到最后的才算胜者!

冯三妹、罗街娃,你们就好自为之吧,但愿你们也能走运!火锅城拜拜!汤老板拜拜!王经理拜拜!棒棒……不,棒棒还得带回去,火锅店还用得着,实在用不着了就留下做纪念,或者放在店堂里当摆设,对了,干脆将店子取名为“董棒哥儿火锅店”!

董德崎目不斜视地快步疾走着,心头升腾着一股少有的豪情……他真有一种展翅欲飞的感觉。

(责任编辑:王倩茜)